野种(8)
“这小子还挺护主……”
“妈的,弄死他得了!”
“先过来帮忙!”
头顶上的伤痛得他睁不开眼睛。恍惚间看见温长岭被架着胳膊往屋外拖,他不管不顾地又爬起来撞了过去。
长脸汉子不耐烦了,转过身来拔枪上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今天动地的一串巨响,似是有很多人打斗起来。枪声和脚步声过后又有人闯进屋内:“既然他何励人不要这个儿子,那好,好……要死一起死!“
祝南疆趁乱抱住了温长岭的身子,也顾不得他手上的伤了,就这么死死抱着对方往地下滚,任左右怎么拉扯都不撒手。
拳脚落在他身上,然后是棍棒和枪托,也可能是别的东西,但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终于枪声响起,热血飞溅下来沾湿了他的鬓角,又缓缓躺下染得眼角一片猩红。
没有疼痛,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平静和安宁,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
我终于要死了,我早就该死了……可是哥哥还在我怀里,我不能带走他。
祝南疆松开双手努力想要从温长岭身上爬起来,然而刚一动作胸腔就猛地抽痛,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在昏迷的前一刻,他看见了何庭毓满是血污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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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已是在家中卧房里。祝南疆并不知道自己被打伤了内脏,只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为了减轻疼痛他只能断断续续小口地呼吸。
房间里安静极了,而楼下却是狂风骤雨。
何励人在暴怒中用手杖砸碎了茶几台面,何庭毓在一旁低声说了句什么,马上又被咆哮声盖住了。幸而这时副官接到命令从军中赶来,何励人不得已暂时收起脾气,转而问起兵营里的情况。
祝南疆虽不大懂政治上的事,但从小耳濡目染,此刻听见楼下三人的对话也大概明白了大半。
是时正值北洋政府倒台,直皖军阀间斗争不断。上海这地方虽然名义上属江苏所管,实际却是皖系的地盘,何氏父子一个任淞沪护军,一个任上海镇守使,替大督统死守浙江门户,不可避免地与盘踞江苏的徐锡川部结了仇。
徐锡川早就盯上了上海这块肥肉,然而屡次挑衅都被何励人打了回来,于是便拉拢新上任的警察局局长瞿国梁暗中使绊子。
这次祝南疆被劫就是徐锡川手下指使,目的是在这开仗的节骨眼上给何励人个下马威,杀杀他的威风。警察局接到通报毫无反应,愣是逼得何庭毓亲自出马寻人。
本来照瞿国梁的意思,找个地方把人关上个十天半月再放走,点到为止查无对证。没想到那徐锡川手下找来的人尽是些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见这么轻易地就抓到何家小少爷,中途竟打起了敲诈勒索的算盘。
几番内讧之后事情脱离了掌控,对方谈判不成出尔反尔,连徐锡川都不知道祝南疆被带到了哪里。第二天早上何庭毓在在家门口抓住前来送信的绑匪,见到断指终于忍无可忍,当下来不及通报何励人就纠集卫士杀了过去。
“徐锡川!狗娘养的敢跟老子玩阴的……”楼下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何励人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烧愈旺。
“父亲,这瞿国梁看来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了。“
“个赤佬在山东的时候就给我使过不少绊子,以为当个警察局长就可以爬到我头上来了?真他妈活腻了!”
“没有证据,我们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要个屁证据!只准他耍阴招不准我们以牙还牙?”
“您的意思是……?”
“准备二十万支票,去找王亚谯。”何励人对着副官一甩手,“一个月之内我要让姓瞿的人头落地!“
“父亲,这王亚谯虽说不是党派人士,但毕竟拿钱干活,万一……”
“王亚樵向来跟警察局的人不对付,就算不肯接这笔买卖也不可能帮瞿国梁做事。“
“师长,我认识他手底下一个叫王仁武的,可以叫他先去探探口风。“
“好,带上支票,只要王亚樵收了这个钱,上海滩就没他杀不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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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励人和副官一前一后出了何公馆。
祝南疆赤脚下床摸到门边,想趁此机会下楼问问温长岭的消息,却又不敢在父亲盛怒的时候露脸。
正犹豫间卧房的门突然开了,何庭毓端着个水杯出现在门口。
“你醒了。”
“嗯。“
“能走?“
“嗯。“
“先躺着,晚点再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何庭毓将水杯放到床边柜上又直起腰来,脸上自始至终是没什么表情。
祝南疆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回床边,腿上和腰间的疼痛使他迈不开步子,光是躺下的动作就花了五六秒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