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61)
几个钟头之后祝南疆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温宅门口。
“是你派人监视我?”
“哥哥,你不用理他们。”
“我怎么不理?我只要出门就能看到他们。”
“下次我叫他们蹲远点。”
温长岭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南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巡捕房叫你监视我吗?”
“跟巡捕房没有关系。”祝南疆道,“哥哥,我是为你好,我怕有人要害你。”
“谁要害我?”
“这你不用管,总之我会保护你。”
温长岭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肯把话说全,心里立刻就起了疑。
那冯庭瓒原是编纂室的职工,后被时闻报社长请去当编辑,暗地里领导厂里的工人进行革命活动。因其在租界内颇有些人脉,私底下又与帮派人士打过交道——据本人所说帮会中也不乏真正仗义之人,因此众人对他的人身安全并不是特别担心。
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竟生此变故。冯庭瓒死里逃生,温长岭腾出亲戚家的一间旧房子供其避难,本打算等伤势稳定之后送出上海,但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性命。
到底是谁干的呢?复兴社,还是租界当局不堪中方压力痛下毒手?两者皆有可能。
冯庭瓒出事后有人劝温长岭暂且避避风头,以免受到牵连。他觉得事情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并且也放不下厂子里的事,因此决定先“看看情势”,走一步算一步。
就在这时祝南疆出现了,说“有人想害他”,说要“保护”他。
他究竟知道多少呢?是不是巡捕房里传出什么风声,所以令他如此慌张。
温长岭相信祝南疆不会伤害自己,但他不认为对方会听自己的话,冒着渎职的风险庇护其他人。且眼下事实摆在眼前,巡捕房与冯庭瓒之死脱不了干系,他甚至有可能就是那下刀之人。
那日的对话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进展就结束了。祝南疆没有撤走温宅周围的眼线,温长岭也对冯庭瓒遇害一事缄口不提。
几天之后,在与工友会见时他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冯庭瓒是被巡捕房秘密派人杀害的,复兴社很可能在暗中给工董局施压。
有人问他为何这么认为,他说因为巡捕房的人似乎对冯庭瓒遇害之事了如指掌。
这时,冯庭瓒的同窗好友阮乘志突然站起来,情绪激动地问他是如何得到巡捕房的消息的。
“是祝南疆告诉你的?你还在跟他见面?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早看出他们会对尚卿下手!?”
“我与祝南疆几乎没有联系,尚卿的事是我自己推测。”温长岭无奈解释,“我若能提早看出苗头,怎么可能叫他坐以待毙?”
阮乘志五年前被祝南疆亲手抓进巡捕房,后移交给华区军警,在牢里吃尽了苦头方得以释放。当初得知温长岭认识祝南疆,他提议利用这层关系,再跟铁血杀奸团的人合作对其实施暗杀。然而工友皆反对杀奸团的政治主张,没人赞同他的意见,阮乘志因此对温长岭有所不满。
“祝南疆……尚卿兄绝不能白死,我要叫凶手血债血偿!”
“这事不一定是他干的。”
“就算不是他害死尚卿,这些年我们有多少同志朋友被他逼上死路?温先生,你怎么还替这种人说话!”
“好了乘志,温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有人出言劝解。
阮乘志悲愤交加,越说越是激动:“我知道你们有过交情!但这点交情比尚卿的性命还重要吗?我们走到现在,每一个脚印都是用血换来的,你现在对敌人讲旧情,你对得起死去的同志吗?!”
“别忘了当初也是他替许静山求情,还有姜有望那次……他帮过我们很多忙。”
“许静山本来就是被诬陷的,他根本就不该做牢!怎么,难道我们还要感谢刽子手网开一面吗?!”
温长岭望着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心里是茫然的疲惫,仿佛早知道会进入这样一个死局。
阮乘志的话,原本是他用来质问祝南疆的,现在原封不动地被扔了回来。而方才自己的那番发言也都曾是祝南疆的台词——他竟在不知不觉间用相同的话为对方开脱。
阮乘志应该就跟当时的自己一样吧,温长岭心想,同伴遭遇迫害时的悲愤心情,大家都体会过。
可不知怎么的,突然间他一句安慰或是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说不出,也不想说。他累了。
关于自己跟祝南疆之间的“交情”,他早已坦然解释过无数次,只省略了其中一小部分。有人表示理解,有人提出质疑,有人觉得不如维持这层关系留以后用,也有人认为祝南疆是颗毒瘤,应该趁现在利用“交情”将它彻底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