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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宗接代(11)

秦嘉礼面对他这番高见,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头疼欲裂地掏了掏耳朵,他假装能把这些话给掏出去:“趁你还没疯到底,我给你找个美国医生看看脑子吧!”

“我的病,只有你能治。”

“你再说这种屁话,老子一枪崩了你!”

“能死在遇之的手下,我开心得很。”

舌枪唇战到此分出胜负,秦嘉礼暗暗思考:“他跟我一个文化水平,怎么我就说不出这些恶心人的话呢?”

因为杨公馆笼罩着秦司令喜欢男人且是个文盲的疑云,秦嘉礼无法再厚着脸皮借住下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跟着赵雪林回归秦公馆。

时值初冬,天色晦暗而阴雨纷纷。两人并肩前行,都未曾注意到距离杨公馆不远处,停着一辆漆黑锃亮的林肯汽车,车内有一个男人坐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他们的离去。可也不是全然的一动不动,他的牙关咬得死紧,似乎齿缝间藏着无穷无尽的仇恨——非得如此咬牙不可,不然即会喷薄而出。

*

不回帖的姑娘,秦司令打算都绑来做姨太太。

(阴暗处,赵雪林露出一个丧心病狂的微笑。)

第七章

重庆山路陡峭而奇诡,是“十步一小坡,百步一大坡”;有的别墅底楼甚至藏匿在重重台阶之下,想要从公馆正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还须得气喘吁吁地爬到顶层,钻过阁楼的一座小型拱桥。

所以该汽车是如何历险,披荆斩棘地行驶到山间别墅群的,乃是一宗疑案。

男人咬牙切齿够了,脸庞依旧沉在阴影之中,狠狠一脚踢上驾驶座后背,他字正腔圆地发号施令道:“开回家去。”

汽车夫开车上山已经耗尽了毕生功力,望着后方茂密的树林,不禁发自内心地提议道:“大佐,山地车子不好走,要不属下给您叫一个滑竿夫?”

大佐想到本地的独有交通工具滑竿——两个轿夫抬着一乘竹椅似的担架,一颠一颠地向前走,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又紧紧咬了牙关。

“那玩意儿是他妈给人坐的吗?”他一巴掌呼上汽车夫后脑勺。

其实滑竿不仅能坐,还能坐得十分安逸,只是大佐本人疑心病太重,总觉得轿夫眼睛装了爱克斯光,会透视出他日本军方高层的身份,然后为民除害把他摔下山坡。

汽车夫不好反驳大佐的质问,闭上了嘴巴。

大佐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发现生气并不能解决问题,就打开车门,打算自力更生地走回去。

车门一开,他的面孔随之重见天日——眉骨高耸,从额头到下巴横贯着崎岖可怖的伤疤,全脸唯一较为完整的地方,是他的鼻子,又长又挺,鼻尖锐不可当地触到了唇峰,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森吓人的同时,神气轩昂。

倘若秦嘉礼与赵雪林在此处,必定会大为愕然,因为这人,竟然是他们的死敌,理应死去的死敌。

这人原是土匪山老当家的长子,本名赵青山——赵雪林同父异母的兄长,秦嘉礼结义性质的大哥;按道理说,土匪山应该由他继承发扬,但他心怀大志,并不想一辈子做人人喊打的土匪,于是在老当家死去的那一年,席卷了山寨的一笔巨款,奔赴日本留学去了。

五年学成归来,他在家乡县城出了好一阵风头,然而风头没出多久——他甚至没等来大学教授的聘书,就遭遇了九一八事变。

刹那间,日本学历的价值一落千丈;没有学校愿意招聘来自日本的教师——特务倒是愿意得很,只可惜他无此门路。坐吃山空地混了一年,实在是混不下去了,赵青山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土匪山,幻想着说服众土匪一起投身抗日,一起扬名立万。

谁知土匪山早在五年前,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支正规军队;而这一切的主导者,正是秦嘉礼与赵雪林。

孤零零地站在山寨的厅堂,他看着焕然一新的秦赵二人向他走来,忽然感觉自己很卑不足道。因为眼前的二人,军装笔挺,马靴锃亮,就连纽扣与皮带都一丝不苟、威严气派。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与这两人一起长大,他们几斤几两,他最清楚,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最好学,他最好问,书本里的知识,他学得最透彻——他读中学钻研物理的时候,这两人还写不利索自己名字呢。

秦赵二人对他的寒暄,他一个字也没听见;低头望着自己洗得发白的长衫,与满是泥泞的布鞋,他心想:“我被欺骗了!”

到底被谁欺骗了?他说不清,也想不明白,只是隐隐感到一股子被欺骗的愤怒。

他觉得师爷欺骗了他,因为若不是师爷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也不必跑到日本探索黄金;他觉得日本欺骗了他,他花了几万块洋钱留学,千辛万苦得到的文凭,却因为九一八事变而化为废纸一张,这必须是日本欺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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