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垂下眼帘凝视着宋徕，面容平静地笑着。

“你觉得哪一个是我，那就是我。”

宋徕一副深思状，后又摇头，“这我还真不知道了，说你是方衍吧，你又是路衍，说你是路衍吧，你又是方衍。”

方衍知道宋徕想问的是什么。

他慢慢松开怀里的人，改去牵宋徕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初秋的林间仍旧林荫片片，遮蔽了许多阳光，偶有几束阳光从重重叠叠的树叶之间倾泻而下，或是落在树梢，或是落在草地，似是光与影的一场游戏。

林间只有宋徕与方衍二人，他们步履轻缓，手牵着手，好像就要从这里走到落日余晖。

或许是周围只有树叶悉悉索索的声响，又或许是因为有宋徕在身边，这一次方衍想到过去的那十年竟并未觉得压抑到喘不过气。

“你查了我这么久，还是没有查到细枝末节吗？”方衍笑着问他。

宋徕顿了一下，不遮不掩地摇头，“藏得太深了，我能查到的应该都是你让人看到的。”

方衍被他这样的坦白逗笑，倒也不避讳，“我以为你会继续查下去。”

宋徕耸肩，不在意道，“之前只是觉得问你这些事不大礼貌，但是又很想知道所以才去查的，后来就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哦？”方衍勾了勾唇角，“现在是觉得我们很熟了，所以可以问了？”

宋徕点头，“难道我们不熟吗？”

方衍微顿，似是认真想了下才颔首，“是很熟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又同床共枕过，这么想想没人能比你与我更熟。”

宋徕被他说得脸一红，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却并未动气。

“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

方衍笑着看他，一脸无辜，“难道不是吗？不会是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我的话对号入座了？”

宋徕白了他一眼，故意岔开话题，“行了，既然我们这么熟，那我问你，你不会不说吧？”

“那你要从哪里开始听？”方衍轻问。

宋徕迎上他的目光，那里头有浓浓的忧伤。

“从头开始。”

方衍好像是笑了下，路过的风带走了他的声音，宋徕没有听清，他只看到方衍转过身去慢悠悠往前走却不开口，走到一处石堆旁才停下。

“坐坐。

可能要说很久。”

宋徕也不矫情，想也不想就坐了下来，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仰头朝着方衍邀约，“洗耳恭听。”

这样的宋徕比起以往那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更加鲜活更加生动，像是生长在这片森林的精灵，也在这里得到滋养。

看着这样的宋徕，方衍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到那座水泥牢笼之中。

方衍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挨着宋徕坐下，又随手扯了些杂草在手上缠绕着，过去的那些事从他的口中娓娓而来，像是说别人的故事，又像是说他自己的事。

“康乐园里的事你大多都知道，比如我叔叔路政和副园长之间的矛盾。”

宋徕点头，“知道一点。

第一次去的时候你叔叔还回来了一趟，后面再去就一直没见到过你叔叔。”

方衍“嗯”了一声，似是心里烦躁，他轻轻靠在宋徕肩上寻求依偎。

“他一年也只能回来一两次，大多时候都不在康乐园。

康乐园名义上是他的，实际上都是副园长做主。

你知道的，副园长贪心重，再加上他和路政不和，对我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总是想方设法拉赞助，一周里至少有三天要带一批穿西装打领带的男男女女来园里，他们都像看猴子一样打量我们，把我们一个个叫到一块儿，比谁更瘦，谁更黑，谁更可怜。

好像我们越惨，他们越高兴。”

“所以你来的时候，我很讨厌，我以为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方衍的声音越来越弱，哪怕语气再轻，再无所谓，可宋徕听着却总觉得心如刀割。

宋徕深吸一口气，原本想要将方衍推开的念头也钻回了心底。

他舔了舔唇，竟也靠在方衍的头上，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算了，也怪可怜的。

宋徕这么想。

方衍似是很受用他的安抚，语调渐渐明朗起来。

“我本以为你和那些人一样是来戏耍我们，是来嘲笑我们，只是丢下几个臭钱就想看我们感激涕零，享受那可笑的优越感而已。

所以那一天你走之后，我自然而然地以为这就是结束。”

“但是第二天你又来了，甚至之后连着一周你都出现了。

你没有再带那么多人，有时候只有一两个人，有时候你是自己来的，你来的时候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给我们带一大堆东西，所以孩子们也都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