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尾(6)
贺峤没有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人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关门声响,他转过身来,沉默地看了门口一眼。
一夜无言。
次日清晨八点,贺峤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来。洗漱完毕下楼,在方家做了二十多年的佣人芬姐正把几屉热腾腾的小笼包往外端。看见他,芬姐抬头笑了下,“起啦。”
以前来得次数不少,彼此都很熟了。他扶着楼梯扶手嗯了声,转眼便见到已经坐在餐桌角落的方邵扬。
昨晚光线太暗,这会儿才把人瞧了个仔细。
平心而论方邵扬长相算是俊朗,有几分像死去的方怀业,不过当然要年轻许多。大概也没打算出门,所以他随便套了件旧卫衣,领口露出棉t恤的螺纹边,比家里的佣人还要不修边幅。
两人打照面,方邵扬似乎没休息好,眼圈下面有点青,叫了他一声“峤哥”。刘管家把方老爷子请下来,坐在他们俩的对面。
方家规矩森严,吃饭时屏息细嚼慢咽,因此席间气氛很沉默。吃得差不多了,贺峤擦净嘴,放下筷子:“伯父,我下午的飞机回英国,那边工作还没忙完。”
余光里方邵扬愣了一下,不过没有抬头也没有作声。
倒是方永祥诧异地抬起头,目光在他们俩身上来回睃巡,然后突然朝方邵扬发难:“是不是邵扬把你给得罪了?我就知道这小子上不了台面,一天到晚除了惹我生气什么也做不好!”
邵扬脊背陡然僵硬:“我没有。”
“不是他的原因。欧洲那边刚起步,千头万绪等着我过去处理,的确不能耽搁太久。我答应您,等事业部上了轨道,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看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方永祥也没办法不同意。但这顿早饭也就此食之无味,方永祥叹了口气,没多久便上楼去了。
他一走,方邵扬把头埋得更低,呼噜呼噜地喝起粥来。贺峤跟他离得最近,闻声蹙紧眉,用轻微嫌恶的语气教训他:“粗俗。”
“嗯,我一直就这样。”邵扬赌气似的继续喝,干完一整碗又用手背擦嘴,“不像昨天跟你发短信的那个人那么高雅。”
贺峤没想到他敢顶撞自己,起身看着他,“你在讽刺我?”
方邵扬把空碗一放,“我吃饱了。”
两人的第一顿饭,就这么闹了个不欢而散。
下午六点,天色渐暗。
贺峤出发去机场,坐进去才发现开车的不是方家的司机,而是方邵扬。
“爸说让我送你。”他还是昨天那件牛仔外套,表情写满不情愿。
贺峤把手提电脑包放在膝上,不冷不热地道:“是么,那就劳驾你了。”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贺峤没听清。
“没什么。”
等车子拐上主干道,贺峤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的决定。
方邵扬的车技简直可以用极差来形容。
外面夕阳似金、晚霞如画,车里的人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在车子第九次压到实线、第三次险些追尾以后,贺峤强压下内心的怒火,抽出纸巾擦了擦濡湿的掌心:“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大三学过,拿了本以后开得少。”方邵扬不敢一心二用,双眼紧盯着前面的路,一脑门子紧张出的汗。
这也不能怪他,他妈让他学车已经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怎么可能还有闲钱买车?如今方永祥又颇有严父风范,他哪里还敢提要求。
“下个红绿灯靠边,换我来开。你这样的技术上路是对自己和他人不负责任。”贺峤板着脸,大人训小朋友一样盯着他,却见他忽地手臂一紧,向右猛打方向盘——
嘭!
一辆送外卖的摩托车斜插过来抢红灯,他们的车躲闪不及,一头撞在了马路的球形石墩上!
霎那间方邵扬的头在方向盘上重重一磕,短暂的眩晕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出事故了!
他第一反应是下车看那个外卖员,对方被车头擦到,整个人从摩托上掉了下去,好在速度不算太快又有头盔护膝,眼下只是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痛呼个不停。
“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你怎么开车的!哎哟疼死我了……”
路边几个行人赶紧过来把人扶起来,七手八脚地搀到一个台阶那儿靠着,其余的报警的报警,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方邵扬又后怕又着急,正六神无主时,不知是谁问了他一声:“车里那个是不是晕过去了,怎么半天没动静?”
他脑子里嗡一声炸开!
冲回去拉开副驾的门,贺峤脸色痛苦地蜷在座椅上,意识有点涣散,被他喊了好几声才恢复清明,手想去解安全带。邵扬急忙代劳,半跪在车边问:“峤哥你哪不舒服,头晕不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