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苦糖+番外(57)
“衣服多穿点,我听说那里冬天又冷又长。”
顾随随意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时安怎么也婆婆妈妈的,和沈周一个样。
沈周……
沈周,沈周……
桌面被扣响,咖啡荡起波纹。
阮时安敲敲桌角,问他:“又走神了?”
“没……”顾随舀了勺咖啡,没喝,脸上罕见地挂着些许笑容,调侃道:“职业病又犯了吧,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以后做了医生,别人看病只五分钟,你啊,要半小时。”
阮时安不好意思地按按额角,笑着回击他:“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哎,和你说正事呢,别不正经。”他正色道:“最近睡眠怎样?”
“就那样。”顾随浑不在意回了句,抿下一口咖啡。
“什么叫就那样?”
“老样子呗,你也知道,时好时坏的。”
“那就是还睡不着?”
“嗯,有时会。”
“没事,你也别太在意,我都习惯了。”
什么叫习惯了?这东西哪能习惯?
未来的阮医生长叹一声,说:“你别不当回事。老睡不好,身子要坏的。”
“实在不行,去那里也找个医生看看,开点药。”
“还有平常别想太多,下午可以运动运动,人一累自然困……”
“好,好,好。”顾随连声应下。
睡眠不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或许是那场争执的后遗症,他慢慢染上失眠的毛病。
这问题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谁都有睡不着或睡不好的时候,偶尔一次没啥大不了,但长此以往耗着,身体总归吃不消。
下午三点,金乌坠地,夜色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声地延展黑暗的触须,向城市角角落落渗透,包括顾随心窝。
白天还勉强应付,偌大都市,人潮汹涌,车马鼎沸,个人不过是混入大海的一滴水,喧嚣足以取代寂寞,忙碌让思念无处冒头。
夜晚则是他的「末日」,万籁俱寂下的星空分外难熬。
顾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纹路出神,现在是半夜两点,三分钟前他刚借口上厕所爬起来看过手机,不出所料,今夜又要失眠。
大门响了一声,隔壁金发妞回来了,浴室哗哗水声停了,楼下婴儿的哭泣也减弱,估计喂了奶,吃饱喝足沉入梦乡。
梦乡,他有多久没尝过一觉到天明的滋味了?别谈什么睡眠质量,若能真正睡上一夜,哪怕半梦半醒都要谢天谢地。
今夜几乎又是半睁着眼熬过去的,只迷迷糊糊躺了两小时。
窗外风声渐大,雪片呼啦啦往下坠。又是大雪,顾随难耐地闭上眼,在心底数羊,希望再睡一会儿。
明天是早课,过不了太久就得起来,雨雪天出门不便,他可不想再摔折一条腿。
快四个月了,现今,他已能相对平静地看待自己的睡眠障碍。
除了眼底愈发浓郁的青色和眼神里时不时流露的疲惫,白天大多数时候顾随都与常人无异,只有夜晚不同,自己好似成了狼人,对着无尽黑夜随时会发疯。
母亲五天没来电,父亲更是杳无音信,只在刚到两天和自己说过话。
至于沈周,这人可能就是个幻想,其实从未存在过,顾随神经质地抠着大拇指,脑子里一片疯狂。
孤独与思念交替拉锯,大脑已不堪重负,理智的弦绷太久,行将断裂。
他像一个在悬崖峭壁间走钢丝的人,脚底踩的不是滔滔江水,万丈深渊,而是无穷无尽黑暗,粘稠如化不开的墨,正守株待兔般等着猎物自行坠落。
顾随很害怕,怕自己会失控。
两周后,他约见一位心理医生,对方是个眼神温柔的西方女人,总是挂着笑容,金色眸子里宛如盛着一碗水,宁静又安稳。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顾随一下找到救星。他杂七杂八韶了很多,女人也耐心十足,温和地拍他手背,劝告他不能心急,初来乍到总归有个过程,要循序渐进。
顾随心下失望,这外国女人似乎偏离了方向,并未抓住他痛苦的根源。
她将一切简单地归纳为游子思乡,面前的东方学生太过敏感脆弱,初次背井离乡,难免身心不适。
所以才失眠、头疼、焦虑,这些症状都是自主神经失调的结果,没必要小题大做。
她给顾随开了些助眠药,嘱咐他每日冥想,安神静心。
拿完药,顾随跨上脚踏车,在空旷大街上骑得飞快,仿佛有洪水猛兽在身后追赶。
他想快点回家,躺上床,打开音响,按照医生说的吸气、呼气、冥想。
柔和乐曲中,他努力放松身体,随着旋律调整呼吸节奏,酝酿睡意。
乐曲前段,一切还尽在掌握,他想着蓝蓝的天,无边的海,碧绿的草场,成群的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