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苦糖+番外(122)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虽然你无法和我说。
楼下花店里的女孩都认识我,她们还评价我是最最忠实的老顾客,几乎雷打不动天天来。
有时到晚了,有的人还会好心地帮我留,选一朵漂亮的扎上粉丝带仔细搁在角落。
店也不远,无非两条街,我撑着拐杖也能走,而且医生嘱咐过要适量活动,否则容易关节挛缩,时间久了更会行不了路。
我一般六点出门,老了和你一样,睡不着,常常四五点醒,数着滴滴答答的钟点慢慢挨到天明。
有时,我会坐起来听听广播,喂下粥粥,再洗漱好,给你擦灰,然后换衣服吃早饭,因此出门时太阳大多已挂上枝头。
哦,这个粥粥是我们的孙辈,现在两岁,在狗里应该和妞妞差不多年纪,皮的不行,整天上蹿下跳,人来疯似的来回跑,脚底下好似踩了个马达,出门时即使牵着绳都闷着脑袋猛往前冲。我是拉不住了,得让念州和妞妞来。
前天我在看你的日记,还有小时候练的大字。
小随,你书法真好看,端端正正,有鼻子有眼,哪儿像我,龙飞凤舞的。
就是临的内容太悲伤,怎么多是苦情诗?是你外公让你读的吗?还是你自己要念?
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看哭了。
是元稹的,如果我没有弄错,你名字里似乎也有他。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你说这诗人为何和我一样?哪怕阖上眼也终究难偿所愿。
我们都遇不到梦里人。
空啊,空。
你怎么不来?不是说放心不下我吗?那么为什么不肯回来看看?
二百零一天,今天是第二百零一天。自从上次以后,我竟有这么久没能见你。无论晴雨,霜雪,来的全是旁人。
你刚去的时候我害怕睡觉,因为醒来没你,我不习惯也不适应。
如今,四年过去了,我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你,我的小随是真的不在了。
所以我很想睡觉,很盼望,因为我觉得这恐是唯一能与你重逢的机会。可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
你知道吗?我想你想疯了,二百零一天,什么概念,我们在一起后什么时候分开过如此之久。
所以,你可怜可怜我,今晚来好不好?哪怕就这一次。你来,我等。
我们的相册我都翻烂了,从前我是不愿看的,老早就藏到书柜最后面里面去,因为触景伤情。
而今天不同,我要看,我将它们重新找出来,一页页从头翻到尾。
我担心再不看自己就要记不得你。老了,再过四个月我就八十五了,时间的长河太无情,它几乎快将你的模样荡涤干净。
顾随,我爱你。
我要说,一遍遍说,每天都说,每分每秒都说,不论月亮涌起或太阳落地。
我非常爱你。
更非常想你。
念州,念周,现在我恨不能将他的名字改为念随。
沈周
第七十五章 番外四、很久以后(二)
3月18日 晴,微风
入夜,楼层落了锁,开始半熄灯,走廊里的脚步声都变得轻远起来。
到今天,又住上快半月。五年里,我身子骨的确不太行,粗略一数,医院的红砖白墙起码看了七八回。
三五天一入,一两周一出,断断续续下来,弄得他和孩子都很辛苦。
念州也是,三十七的人了为何仍不让我省心,怎么就不晓得从家带一条毯子?
也不动脑想想他爸在这儿能睡得舒服,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何必凑到前面瞎折腾!
大医院,白天晚上都会有医护人员,根本少不了人。即使他身子硬朗,能扛能忍,可陪护的床到底窄小,怎比得上家里舒坦,亏得还连躺三天。
虽然月初开了春,N市到底还是冷,这儿一向如此,倒春寒,就算烟花三月也寒潮不断,非得过了清明才能彻底消停。
一连三天,他果然累了,今夜睡得真快,不像前两日,动辄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寝食不宁,于身不安。唉,我都是些老毛病,换季时惯常要来上几回,沈周又何须大惊小怪。
他真的应该和隔壁床的老人家学学,沾枕即着,食之有味,才能叫我安心。明早我是一定要说念州的,必须尽快领他爸回去。
三十年,这孩子竟然陪着我们三十年。
白驹过隙,无非一眨眼。
他刚领回家时不过一米三,还是个小小少年,扑闪着一双大眼。
说起领养,沈周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他觉得没必要。
最为激烈时,我们没少开「家庭会议」,有时一天就能辩上三五次。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话,诚不欺也。都是知天命的人啦,竟还能如此孩子气,脾气上来就摔门出去,然后冷战,不说话不理人,整日拉着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