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7)
顾静姝闻言,竟犹疑了一下,过后却仍旧温和地道:“静嘉,我盼望你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因此不愿意瞒着你,等你结婚之后就会发现,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书信交流和实际交流又是两回事。据我看来,像陈以蘅这样的人,可以当一个可靠的合作者,却不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你还是慎重的好。”
顾静嘉默然听着,直到顾静姝说完,她也没有回答,沉思片刻,才轻声道:“或许姐姐说的是对的,但我不愿改换心意,那实在太费事了。我费了许多年与陈二哥哥保持联系,假如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将来而把他推开,那对我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好在我可以确定的是,直到现在我还爱他。”
这话是虚软无力、一击即溃的,顾静姝漠然地想,顾静嘉从没有跟陈以蘅见过面,所谓的了解也就无从谈起,假如有一天顾静嘉发觉自己所爱的不过是一个幻想出来的形象,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于是顾静姝问:“那么,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呢?”
顾静嘉笑了笑,没说话,眼底却浮起一丝冷淡的意味。结论已经不言自明,但她最小偏怜,性子自来骄矜,不肯相信自己会失败,因此连答复也没有。
其实直到现在,顾静嘉也没有后悔,她只是冷静地望着她的爱人离她远去,又或者从不肯靠近她,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却再也不肯向他走过去了。她切实体会到“承受折磨,但是闭嘴”的情绪,只是不愿示弱,非要将自己的折磨分出去,便笑道:“以蘅,你有喜欢的人么?”
陈以蘅回望着她,却不回答:“我听说你的事了,静嘉。这五年我陪你的日子少,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想离婚,也是容易的事。”
顾静嘉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改换,嗤笑一声:“你觉得我是婚内出轨,爱上了章南鹤,所以才肯跟他出双入对,以致叫你丢脸么?”
陈以蘅不知道妻子突如其来的尖刻是何缘由,向她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他仍旧很平静,顾静嘉想,她就是爱他这一点,不管事情发展得如何使他出离愤怒,他都能平和地接受,然后再想出最好的解决方式,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于是她说:“我不想离婚。”
说完,她还带着一点挑衅的笑,挑起眼角看他:“我虽然爱他,但不知道会爱他多久,说不定以后还会像现在爱他一样爱上别人,难道那时候也叫我再跟他离婚,去同别人结婚么?他未必有你这样的好性子。况且我已经结过一次婚啦,女人结婚结得次数越多越叫人看轻,我何苦平白受人白眼。”
她语气里的轻忽放纵终于激怒了陈以蘅,望着他冷下去的脸孔,她在心里涌出了得意的情绪。这情绪使她快乐,她笑眼盈盈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判决。
但陈以蘅没有判决她,只是冷静地通知她:“静嘉,我跟你结婚五年,还是知道你的。你觉得我对不住你,倘若有补救的法子,我尽力弥补,要是没有,就离婚吧。”
他说着似乎有些疲倦,却轻轻笑了一声:“这样拖着,我也觉得很没意思。”
顾静嘉精准地看出了他的疲倦,自己也忽然失去了与他置气的力气。她仿佛从一滩死水中跋涉已久,却仍然望不见岸,用不奢求回应的语气低声道:“我知道。”
她顿了一顿,又轻声续道:“离婚当然是很简单的,去爱上别人就又是另一回事。我听到你的名字,比你以为的还要早些,在白门顾公馆的会面,也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陈以蘅不意她忽然追溯起从前来了,便沉默着听她讲。
顾静嘉轻轻叹了口气:“我没后悔过跟你结婚,也没后悔过跟章南鹤相好。可有的时候未免难过,要是你像他一样爱我,大约我……”
她低声的,用上了她最瞧不起的斯文做派,温婉笑道:“要是你像他一样爱我,大约我就不像现在这样爱你啦。求不得的滋味,我很喜欢。”
这话里的含义其实是很奇怪的,连顾静嘉自己也觉得奇异,更不消说陈以蘅。但陈以蘅对顾静嘉已经全然失掉了接着谈话的兴趣和耐心,幸而语气中自带的沉静还没有消失:“那按你的意思,是要怎样?”
顾静嘉偏头看他,忽然道:“以蘅,你从前给我讲过旧朝那个小皇帝的事,还记得么?”
陈以蘅一怔。
他当然记得,他跟那个小皇帝赵弗的会面只有几次,而能叫他当成故事说给顾静嘉听的,也只有兵变入皇城的那日。
那也是一个秋日,晚风萧瑟,末世的国运尽数化作西天的余霞,而后分散成绮,梧桐细雨浇得陈以蘅衣衫尽湿,就算打了雨伞也不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