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59)
他时常想着,陆南台于他就好似镜花水月,纵然花月主动上前屈就于他,却究竟隔着一层细纱一般,他伸手出去,只能摸到冰凉的锦绣。
陈以琬于归一年有余,仍旧没有身孕,这次回白门,就轻装简从,叫贺宣开车,一路且玩且走,他们夫妻两个在一个傍晚才到了陈公馆。
其时陈以蘅刚刚回家,出门将陈以琬夫妇接了进去,道:“你们来得倒巧,要是再早一点,就要等在外面了。”
陈以琬微微一笑,玩笑道:“难道我们就不能先出去逛逛?要是哥哥不在家,我就跟贺宣到别处去玩,到了晚上再回来,只当这里是用来睡觉的地方。”
陈以蘅忍不住也笑,温和道:“看来贺宣待你很好,纵得你比未出阁的时候越发不像样子。”
陈以琬闻言,没有立刻答话。陈以蘅见她先是面上一白,继而垂首搅弄着衣带,却不言语。他在陈以琬的对面瞧得真切,心下一沉,立刻看了一眼贺宣,见贺宣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心知陈以琬与贺宣大约出了问题,但他不好私下询问妹妹,便在次日一早,给方致拨了电话过去,使他叫夫人沈宝黎来陪一陪陈以琬。
沈宝黎与陈以琬在明京时就曾往来过,还是同一间课堂上的同学,时常在一处说一些女孩子的话题,一来二去,算是有些友谊,因此方致只将这话题向她一提,沈宝黎便应了。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在沈宝黎预备出门见陈以琬的时候,方成烟笑嘻嘻地从二楼探出头来,道:“黎黎出门怎么不叫上我,我也要与你同去。”
沈宝黎听见女孩子清凌凌的声音,唤她“黎黎”,忍不住有一些恍惚。
方成烟自从偶然听见一次方致叫沈宝黎作“黎黎”,便有样学样,也这么称呼她。起初沈宝黎觉得怪模怪样,很不相宜,但方成烟却不觉有异,叫起来亲热而朦胧,仿佛在隔着花鸟唤情人。沈宝黎生性软弱,被方成烟这么一闹,竟也依了她。
方致出于对陈以蘅的友谊,在方成烟出门之后,给他拨了电话,忍着笑说:“七妹妹出去了,跟黎黎一起。”
陈以蘅闻言,意料之中地沉默了一下,问他:“你那个妹妹平常怎样,总不至待谁都像上次一样。”
方致想了想,笑道:“这个自然。只是我先将这事告诉你,万一出了事,你可别怪我。”
陈以蘅失笑:“我却不信有这么严重,既然她是陪着你夫人一起的,总不至于她们两个人都这样。”
这话倒是不假,方致对沈宝黎的性情再清楚也没有了,想着若是方成烟再像上一次那样失礼,还有沈宝黎在侧,总不会出了什么大乱子,但他想起沈宝黎的性子,又觉得这个指望实在不牢靠,但姑嫂二人已经出了门,再担忧也无济于事,遂挂了电话出门去。
方成烟在车上,依依向沈宝黎靠了过去,细长的手指不老实地掐了掐她圆润柔软的耳垂,薄唇凑到近前,吐气如兰,叫沈宝黎复又有些恍惚,仿佛坐在身边的不是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而是曾经那个叫她魂牵梦萦的“姐姐”。
其实还是有不同的。方成烟不如“姐姐”美丽,也不是悒悒的眉眼,但她们仿佛都无所不能。沈宝黎嫁为人妇,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小女孩了,知道这世间没有谁无所不能,“姐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倘若此时还有谁能让她有这种错觉……她默默地想,大抵是这个人的行为比之“姐姐”,要更高明一些。
方成烟见沈宝黎不作声,不满意地在她耳畔吹了口气,闷声笑道:“黎黎真不好相交。我就在你旁边,你还出神出得这样厉害,白费我今日为了与你出来,特意换的衣裳了。”
原本温热的口气,在经了一小段冰凉的空气之后,就变成了湿冷的气息。沈宝黎的身子僵硬了一瞬,忍不住有些颤栗,忽然从对往事的追忆中醒来,无奈地推了推方成烟——她距自己委实过于近了。
沈宝黎几乎不敢去看前面开车的司机,嗫嚅道:“七妹……”
“烟烟。”方成烟打断了她的话,如她所愿地往后退了退,笑眯眯地,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地命令,“我从前的女友就是这么叫我的。黎黎,你也这样叫我。”
方成烟行动好似海妖,沈宝黎被她的语气所迷惑,下意识地张口要依了她唤她“烟烟”,但随即意识到了不妥,蓦然又闭上了。
方成烟也不着急,甚至并不失望,且全然当司机不存在一样,靠在后座上,一半的脸藏在靠垫里,只露出一只漂亮的眼睛:“叫啊,黎黎。我在香江的时候,就都是这样的,听起来还亲热。不像这里,七妹妹,难不成你还有个八妹妹九妹妹么?我只知道货物要编号以便于分装卖出,原来人也要编号的,离了这个号,就泯然众人矣,跟任何一个姐姐妹妹都没什么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