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52)
这个轮渡要经过四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将陆南台送回家,好在他不担心回家之后没有事做,也勉强算是怡然自乐。
陆南台贪图舒服,便买了张头等舱的船票,然则上了船后,发觉唯有他一个本国人,反倒不自在了。幸而有一个白人女孩子主动上前来与他聊天,暂可解几分尴尬。
那个肯与他搭话的女孩子叫Lucrezia,与那个历史上著名的美人重名。由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甚少有人以此为名,正如陆南台在国内基本没有听过有谁名中带“桧”一样,因而他在听女孩子自报姓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孩子看出他的疑惑,拉起他的手,纤细柔软的手指如同蝴蝶一样飞快而灵巧地在他的手心拼写这个名字。
陆南台这才确定,面上却仍旧带着和煦的笑,也自通姓名道:“我叫陆南台。”他说完,抽回手去,又往后躲了躲。
“南台?”
陆南台在国外读书也没有取外文名字,因此说名字的时候用的仍是中文的音调,Lucrezia想了想,露出了迷惑的神情,继而笑眯眯地将手摊在陆南台的面前,要求道,“写给我看看?”
陆南台没有握住她的手,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又拿出一块白手帕铺在喝咖啡的桌子上,提笔用中文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推向了身旁的Lucrezia。
Lucrezia微微睁大了眼睛,道:“真好看。这个字长得好看,你写得也好看。能把这块手帕送给我吗?”
陆南台点了点头,优雅地道:“当然可以。”
Lucrezia欢快地将那块白帕子折了起来,毫不吝啬地赞扬道:“你的外文可真好,一点儿也听不出东方口音。”
陆南台微微弯了弯眼眉,却没有说话。
他并不觉得将外文的口音说得同西方人一样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在姑苏时,陆翁亭为他兄弟姊妹们请的那个外文老师,就会说几句很能唬人的中文,可他仍旧是金发碧眼,与陆南台尽日所见的东方人全不相同。
但陆翁亭对此却很执着,一定要让陆南台学会,以免日后出国,在语言上叫人笑话。陆南台懒得告诉陆翁亭,即便他招人笑话,也并不因为语言,只是他懒得在这些小节上违背陆翁亭的命令,便遵命而行了。但陆南台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到,这个他曾经不以为然的教学内容,竟然叫他得了美人的青睐。
Lucrezia的妙目睇向他,柔柔地道:“舱里怪闷的,你同我往外头去散散心吧。”
陆南台在英格兰待了两年,对此手段已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他素来对与陈以蘅之外风月之事毫无兴趣,在舍友的家乡如此,对这个轮渡上的艳遇也不例外,正要拒绝,却见Lucrezia向他靠了过来,低声用了求恳的语气道:“我太难受了,船舱里只跟你相熟。你陪一陪我吧。”
陆南台怔了怔,忍不住笑了。这个女孩子倒不怕他有坏心,只跟他互通了姓名,就将他视为相熟的人了,况且听她这样一说,倒显得自己之前的计较太过轻浮,但他仍旧微笑着拒绝道:“我有恋人在家乡。在我们那里,有了恋人,还要单独同一个美人作伴,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Lucrezia撇了撇嘴:“我又不会说出去,况且……”她仿佛还要说什么,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停住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道:“好,那就不出去。陆南台,你再陪我说会儿话行不行?这总不会被人说闲话了吧?”
她说到最后,有一点挑衅,却又很狡黠地看着他。陆南台原本十分感激她来与自己搭话,使得自己不会在这个全是白人的船舱内太过尴尬,正因为自己方才拒绝了她而感到不安,听了这话,便立即答道:“这倒不会。”
Lucrezia如愿以偿地笑了笑,继而问道:“你是毕业归国,还是出来旅行?”
陆南台道:“回家。”
他说话的时候,舱内已经亮了灯,灯光和香槟调和出甜蜜的气味与颜色,Lucrezia似乎被这样的情景所迷惑,凑上前去,端起陆南台的酒杯抿了一口。等她放下酒杯,嫣红湿润的唇已然在杯口处印了一个浅浅的形状。
陆南台微微蹙起眉头,推翻了自己方才的歉疚,变得有些苦恼了。
Lucrezia浑然不觉,向陆南台笑道:“我听说你们那里的女人都要裹小脚,足骨都变得畸形了。你那个恋人,想必也是如此,是不是?”
所谓的“恋人”,不过是陆南台凭空捏造出来的借口,但他下意识地想起了陈以蘅,因此耳中听见Lucrezia说的什么“裹小脚”、“足骨变得畸形”,再与陈以蘅的形象联系起来,忍不住被这样荒诞而滑稽的画面逗得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