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38)
当然不想,陈惟恪漠然地想,赵弗语气中的天真使他哂笑,可那又带着许多希冀似的,令他不能将实话说出口——他意想着,就算说出口,赵弗也应当不会怪罪于他。然而这时候的婉言也像是能伤人的,于是陈惟恪道:“想。”
赵弗果然笑了,上前握住他的手,笑吟吟地道:“等君睦榜上有名,朕召你入阁,叫你做同你兄长一样的官。”
那双手纤细柔软,却冷而黏腻。等赵弗重新拉着陈菘年说话的时候,陈惟恪悄悄在衣袍上擦了擦手。
回首往事,产生的惘然只是一瞬。陈惟恪对陈以蘅的讲述十分满意,再开口时带了些真切的笑:“好,我知道了。有劳你给我讲这些。”
陈以蘅道:“那不费什么事。”
陈惟恪一时兴起的目的既已达成,此刻又有余裕,便道:“你说赵弗要让你交一封书信给陆老先生,可是姑苏陆家的那位么?后来怎么样了?”
陈以蘅这次寂然片刻,才道:“后来陆老先生同他家的三少爷投湖了。这两件事不是连着的,我不知道相不相干。”
陈惟恪闻此,不免惊讶,随即便了然,转口道:“我记得你之前往姑苏去,同陆家那位四少爷处得很好,如今他念了中大,你知道么?”
陈以蘅也并没有沉浸于方才的话题,闻言笑道:“叔叔还有空同叶校长相聚,想必是清闲了。我知道这事,去年我替朋友在中大代了几节政治,正好见着了他,现今他出国继续学业了。”
陈惟恪“哦”了一声,便不再关心了。
☆、寄雁
陈惟恪这日深夜回到家就开始发低烧,到了客厅,他拒绝与陈以芷交流,只同他漠然道:“既然你昨儿晚上能在外面淋一夜雨,那你今夜也不用住在这里了。”
明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陈惟恪的神情不对,心知不便多问,于是笑道:“我见外头天气不好,恐你们虽然带了伞,怕还是淋了雨,就在家烧了水,先生和大少爷要去洗一洗么?”
陈惟恪闻言摸了摸额头,觉得这点温度并不碍着他洗澡,便道:“我要去洗。明仪,你不用伺候大少爷了,等他走了就锁门。”
他说完这一句,就独自往浴室走去。
明仪放下毛巾,拉开客厅的窗帘往外看,忍不住皱眉道:“外头都这么晚了,大少爷怎么能出去!”她回头看向陈以芷,“这究竟是怎么了?先生这样生气。”
陈以芷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明仪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已经响起水声的浴室,悄悄向外努嘴,轻声道:“先生这样生气实在少见,我也不敢多劝,大少爷还是明儿再来,说不定还好些。”
陈以芷有样学样,也悄声笑道:“好姐姐,这时候,你叫我上哪里去,好歹留我一晚上。小叔叔今日跟人在姑苏拌了嘴,虽然生气,于我不过是迁怒,不算什么。”
明仪耐不住轻啐了一声:“多年不见,大少爷口里越发不正经了。我今年还不过三十,怎么担得起这一声姐姐。”她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笑,“平时也罢了,先生今日这样的神情实在少见,我可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去年此时还为此得罪了二少爷,殷鉴不远,我何敢再犯。大少爷要是实在不愿走,我倒告诉你一个妙宗儿,院子里有棵枫树,又高大又好攀爬,正对着先生卧室的阳台,有什么要说的,也好说明白了。”
陈以芷闻言既惊且喜,然则终究是先惊后喜,应声问道:“要是外人来了,又当如何?”
明仪笑道:“昨儿夜里大少爷来了,莫不是就当真老老实实地在外头淋了一夜雨么?既然大少爷这样的人物寻了一夜都找不出进来的法子,旁人想必也不会更厉害啦。”
她说着就把陈以芷往外推:“快走!快走!要是先生洗完澡出来大少爷还站在这里,我就当真是无处可去了。”
等陈以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明仪才算是松了口气,自去梳洗休息了。
陈惟恪洗完澡,换了睡衣上了二楼,推开自己卧室门的时候僵立在原处,望着坐在床沿上的男人,淡淡地道:“明仪没赶你出去么?”
陈以芷摊手道:“小叔叔窗前的枫树不好爬,我的手都叫树枝磨破了。”
陈惟恪没关上卧室的门,进了卧室便站在一旁,为陈以芷让出了空当:“那你就从门这里出去,免得又磨破了手。”
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陈以芷却叹了口气:“我知道小叔叔不会再原谅我了,只是不想在咱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连一句告别的话也听不见。”
陈惟恪点了点头:“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很高兴不用再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