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2)
野马的真实名字叫做章南鹤,自从年前跟她见面,便向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全不顾她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顾静嘉原本不愿理会这个追求者,但长日寂寂无可排解,章南鹤又是个绝妙的情人,她便当真与他成双入对地出现在各个歌剧厅或是舞厅里,却不想这样的日子不过月余,便被陈以琬风闻此事。
陈以琬浅淡地道:“可二哥前天回来了。二嫂知道吗?”
顾静嘉愣了愣,漠然的脸色有溃散的预兆,随即血气上涌,惊惧和荒谬的情绪交替出现,催得她的双颊由冷白化作绯红,头脑里似乎有机器般嗡嗡的乱响,眼眶发涩,几乎落下泪来。最后她喘了几口气,反而笑嘻嘻地道:“我不知道呀,多谢你特地来告诉我。”
陈以琬点头道:“二嫂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不过既然把诗集带了来,我还想再多说些。”
顾静嘉歪着头,靠在沙发上,做出粉身碎骨混不怕的模样,静静地望着她。
陈以琬道:“我哥哥的脾气不坏,要是二嫂跟他过不下去,离婚也是件很容易的事——反正你们也没有孩子,更少了一层顾虑。可你不要拿着他的钱养男人,若真这样,他忍不下这种事,我也瞧不起你。”
若非先前惊惧的情绪,顾静嘉几乎被女孩子逗笑了。即便说着“养男人”、“没有孩子”这样不合年龄的话,陈以琬也没露出不满、疑惑或者害羞的神情,只是很有礼谦和地喝了口茶,续道:“像我哥哥那样无趣的人,你不爱他——或者曾经爱过他,后来又出于某些原因厌倦了爱他,那都是很寻常的事。他会理解你,在这方面他称得上是个君子,但在婚内出轨,就不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了。”
“原来三小姐原先还瞧得上我,真叫我受宠若惊。”顾静嘉终于平静下来,答的却是陈以琬先前的话,她摊了摊手,很有些无辜,“我以为三小姐跟我相看两厌呢。”
陈以琬听出她的揶揄,反倒笑了一声,继而淡淡地道:“二哥跟爸爸闹翻了,二嫂却单拿我当恶人,想必是我好性子的缘故。”
顾静嘉认真地答:“是呀。柿子都要挑软的捏,何况是人呢。不过三小姐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我便只能拿你当恶人。要是连这一点自由也没有,也太没意思了。”
陈以琬默默地望着顾静嘉,看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这次登门不仅无聊,且全无必要,但她又不得不来,正因如此,她才打心眼里觉得面前这个女人不可与言。
打破沉默的是客厅里那个红铜做的电话所发出的声响。“叮铃铃”的响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沙发上的两人都没有要去接的意思,最后接电话的是从厨房里出来的阿侯。
顾静嘉又重归漠然,直到阿侯接起电话,细声细气地道: “请问你找谁……啊,是二少爷!”她的眼珠此刻才真正转动了一下,像是夹着丰美的□□上结出的水汽,柔润而冰凉。
阿侯少女一样纤细柔软的声音还在响着:“有三小姐在。嗯,好的,我会转告给二少奶奶。嗯,再见。”
阿侯挂了电话,向顾静嘉道:“二少爷说,等三小姐回去以后,请二少奶奶给他回个电话。”
顾静嘉不置可否。倒是陈以琬闻言,起身向顾静嘉告别,她靠近了顾静嘉,伸手为其整了整那件绛红色的披风。
顾静嘉任她动作,等她收回手去,才吩咐阿侯:“送三小姐出门。”
外面的雨下得细了,但仍旧有白色朦胧的雾。陈以琬撑起来时带的伞,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里。
顾静嘉又静坐了片刻,等听到阿侯从外面回来的动静,她终于有了反应。
阿侯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女主人扫了一眼方才陈以琬带来的诗集,似乎露出嘲弄的眼神,然后翻开下楼时带的那本外文小说。大约是察觉了侍女的注视,顾静嘉将视线从书本中抽离,抬头看了阿侯一眼,又似乎没在看。
阿侯以为女主人要她将客厅的门关严,想着此时大概不会再有客人,便转身插上了门。等她再回头,却见顾静嘉已然抱着书,立在客厅那扇落地窗前,看窗外白蒙蒙的雨,一动不动,白色的胳膊快要雾化在雨里。阿侯用冷透的手擦了擦被刚才斜飞入伞底的雨淋湿的脸,心想,二少奶奶刚才睇过来的眼神,看情人一样。陆陆续续的,阿侯想到,二少奶奶睇过来的眼神,看桌子一样,看凳子一样,看雨一样。
顾静嘉并不知道侍女的心思,只兀自倚窗翻着手里的那本外文小说。那是她读书时候在学校附近的书店里买的,翻译成中文叫做《远大前程》。这本书因为经常翻看,已经因为惯性被翻到了某一页,入眼处就是那段熟悉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