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地(78)
治疗方案不能保证治疗效果,甚至连副作用也是“未知”,梁栩文盯着签名处看了很久,钢笔的笔尖一直悬停在签名栏上。
他签下这一个字,周唯一就会开始接受治疗,但风险太大了,周唯一很可能会因为随时可能出现的排异或其他反应而不声不响地死在手术台上。这个签名能救周唯一的命,也可以是他的催命符,但不管是什么,这份告知书都像是割在梁栩文心头的一把钝刀。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沉重,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没有人来催促他。病房前安静的让人窒息,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只有周唯一浑然不觉的躺在休眠仓里。
良久,梁栩文很轻地叹了口气,黑色的墨水终于在纸上落下痕迹。
梁右京的双手紧紧拽着梁栩文的衬衣袖口,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签名一气呵成,她的喉咙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不安地小声叫梁栩文:“爸爸……”
梁栩文把签好的知情书交回给宋雍,眼神没有在那份薄薄的纸上多停留一秒,避之不及如洪水猛兽。他背过身来看着宝贝女儿,把她揽入怀里。
他的手在梁右京的后脑勺上揉了一把,他应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他心里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堵着,翻来覆去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管宁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里,韩皓宇回家照看韩言希,梁栩文没有再让他把梁右京带走,而是傍晚的时候把女儿接回了别院的别墅里。管宁看着他带走了梁右京,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
梁栩文提前从主宅叫来了帮佣,梁母怕他不会照顾人,还送来了一位在梁家做了很多年的阿姨,父女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那边飘过来。梁栩文进了门,感受到家里的烟火气,在玄关愣了一下,他眼前恍惚掠过一个身影,可在他眨眼之后又马上消失了。
周唯一像是他的一个梦幻泡影。
这近一个月来的相处似乎都不是事实。
梁右京跟在他身后走进来,把门关上了,玄关的感应灯亮着,梁栩文把一双兔子形状的卡通拖鞋摆好在她面前,自己已经脱了鞋子往里走。
他们吃了一顿相当沉默的晚餐,沉默到压抑,梁栩文没什么胃口,于是动了几次筷子之后就不吃了,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看着对面的梁右京吃。看着看着又开始走神,半晌儿他突然说:“如果你长得像他多一点多好。”
——不光是眼睛,其他的地方也像周唯一更多一点多好。而不要更似他。
梁右京的手停顿了一下,咬着牙,垂下眼去。
梁栩文陪梁右京在书房里写作业,他顺着自己的书橱走了一遍,再去翻看自己的电脑,他几乎把书房都翻了一遍,终于悲哀地意识到他竟没有任何一样属于周唯一的东西。
无论是照片还是物品,这栋房子里没有一点儿属于周唯一的气息。
梁栩文面色颓败的坐到沙发上,闭着眼睛,说不出心中滋味。难道要去卧室里拿那盒唯唯用过的药膏么?
未免太凄凉了些,梁栩文想,他给周唯一留下的似乎只有痛苦和眼泪。
可他还是轻而易举享受着周唯一全部的爱。
那爱意是一场将周唯一燃烧殆尽的自我献祭。
临睡前洗过澡出来,梁右京在梁栩文的卧室门前左右徘徊。
门缝里透出光来,梁右京知道梁栩文还没有睡。
她也一点儿都睡不着。
又纠结了一会儿,她敲响了梁栩文的门。
梁栩文没有问她的来意,而是陪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小公主乖乖地躺倒在床上,梁栩文调暗了床头灯。
梁右京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神似周唯一的眼睛,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盯着梁栩文,轻声问:“你在担心我阿爸吗?”
梁栩文摸了摸她的头发,反问道:“怎么问这个问题?”
明明有显而易见的答案。
梁右京却像听不出他的潜台词似的,缓缓地说:“他们都说你并不爱我阿爸。”顿了一秒,又补充道,“可能也不会真的喜欢我。”
梁栩文静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问:“‘他们’都是谁?”
梁右京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他不像是在生气,于是大着胆子说:“干妈,还有舅舅。”
梁栩文看着窗外墨色的夜,良久才淡淡道:“他们乱说的。”
梁右京眨了眨眼,觉得梁栩文的答案有些模糊。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但梁栩文没有继续说了。
卧室里一时间很静。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能看见窗外照明的园林灯,偶尔还有巡夜的卫兵挑着手电经过。往上看的话能看见一小片夜空,有朦胧的月亮和很少几颗闪烁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