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6)
陈沛问:“那他喝完了吗?”
“就一小碗,两口能喝完。”季绍庭的意思是这么少的分量,喝完也不代表黎琛喜欢。
但是陈沛笑道:“那他就是很喜欢了,他不喜欢的东西,尝一口就不要了。庭庭啊,你回去给他煲一大碗试试看,阿姨和你保证,他一定会喝完的。”
其实季绍庭也感觉得到黎琛是个别扭的人,缺乏直接抒情的能力,但了解是一回事,相处起来又是另一回事:“阿琛这性格……”
“是有些问题。”陈沛比他还直白不客气。
黎琛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
季绍庭清楚黎家那复杂的家庭构成,他哥哥给他科普过,但陈沛的讲述更软性,是循着黎琛的成长轨迹铺展的。
陈沛是个普通大学讲师,与黎琛父亲的相爱得不到黎家的认可,生下黎琛以后就被赶出了黎家的门。后来黎琛的父亲再婚,给黎琛添了许多弟弟妹妹。黎琛作为一个长兄私生子,根本分不到多少宠爱,还受尽弟妹欺辱。
“他常常到我这里来,但也只是这样了,我没能力把他从黎家带走。”陈沛至今还是自责,“他爸爸过世以后,他分到了一笔家产,用了好几年时间把它做大。现在他是黎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可是他还是很没有安全感,永远都想牢牢抓着些东西,才这样拼命地工作。”
季绍庭静静地坐着,听陈沛说:“庭庭,你是个好孩子。”
季绍庭的五官很干净,没有外间花花世界所烙下的浮躁,眼睛明澈,什么心事都容人看透,跟你说话,每个字都带着肚腹里的暖意。
这样的孩子难得,而季绍庭有一点更难得。他有一颗非常强的同理心,是一个天生的奉献者。
陈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生多时郁郁,到尽头反而解脱,觉得世事转瞬即逝,身死魂消,爱恨情仇终于都成为一抔灰烬,没有什么不可原谅。
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独子黎琛,直到季绍庭的出现。
实则陈沛也怀疑季绍庭的出现会否有更复杂的因由,毕竟事情过于刚好。她才跟黎琛说“可你还没有个人陪”,黎琛几天后就说带个人回来给她看看。
但她不想也没有精力细究了。如何相遇不要紧,要紧的是两人以后如何过。季绍庭是个好孩子,更重要的是他适合黎琛。黎琛常常索求,而季绍庭乐于给予。她在人情冷暖里活过大半世纪,这些事她当然看得明透。
而她作为一个母亲,出于本能地就想将好东西留给自己的孩子。她得为黎琛把季绍庭留下来。
黎琛与医生商量完后续的治疗方案,回房的时候正好听到母亲喊“庭庭”。
虽然季绍庭说过他也可以使用这个称呼,但他始终不愿意,即便是在人前做戏的时候。太亲密了,黎琛的内心深处在隐隐生畏,这样亲密的联系是很难切断的,而他清楚自己与季绍庭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
但陈沛的下一句话是:“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第4章 “我愿意。”
银耳要去蒂,洗净,浸泡十五分钟。
处理完银耳就到雪梨。季绍庭以前削水果是用削皮刀,削得断断续续的,最近在学用水果刀,一手转动着梨子,让刀刃尽量贴着皮走,尝试将它削成完整的一条。
很失败,断了好几处,果肉也给削成个立体多边形。
黎琛从书房进来倒了杯水,瞥了季绍庭一眼,没说话,但人也站在厨房门口没动。季绍庭本来就端着的一颗心陡然更紧张,切梨的时候终于一个不小心划到了手指。
季绍庭条件反射地扔了刀,喉头没来得及压住一声惊呼。黎琛立刻就要看他的伤,但听他抢先道“没事”。
季绍庭把受伤的手指曲进掌心里,对着黎琛客气地微笑:“就划了一下。”
黎琛的目光停在季绍庭的笑脸上,但一只手已不由分说地扣住了他的腕子。季绍庭给他的眼神盯得害怕,下意识就想往回抽手,却只被他更用力地拽了回去。
“别动。”黎琛沉声命令。
季绍庭只得慑服。黎琛顺开他沾满晶莹梨汁的五指,眉心渐渐折起一道痕。
这明显不止是划了一下,刀尖深得都切进了肉,冒出来的血染红了半个指头。
季绍庭坐在沙发上,手背摊在黎琛的掌心里,乖乖地让黎琛用酒精棉片给他消毒。黎琛撕开创口贴覆上伤口时问季绍庭的手为什么这么冷,季绍庭想了想,回答:“刚刚洗银耳来着。”
然后他又问:“黎先生,伤到食指有些麻烦,我明天再给您煲汤,可以吗?”
“无所谓。”黎琛还牵着他的手。
实则与其说是牵,他们更像是把手轻轻地搭在一起。两人一时都没有声音,但季绍庭知道很快黎琛就会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