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奔跑(9)
在关键时候装鸵鸟,以前是,现在也是。景晔知道这不好,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想改,都摸不着从哪里开始。
而在林蝉看来,他暧昧不清的一眼,仿佛就是默认了。对方收回眼神,左手往身体缩了缩,似乎要遂景晔的意,让他们一点肢体接触也没有。
这些小动作大人们自然不会在意,几声“吃菜吃菜”后,家长里短地聊开了。
“小蕙,今天涛哥又没回来?”
叶小蕙嫌弃地说:“他啊,大忙人,别管他了,大家吃菜!”
林外公笑笑,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哎,没事没事,忙点儿也不错……哦对了,小晔,你在北京怎么样,也忙吗?”
景晔正准备朝酸菜鱼下手,闻言礼貌收了筷子:“就瞎拍戏。”
“都成大明星啦!”林外婆笑眯眯地说,“你那个电视剧我特别喜欢,在家老看,还让小林帮我从资源库里找呢……”
景晔干笑了两声,应付着长辈的对话,余光却一直在瞥酸菜鱼。
他吃鱼只吃鱼肚肉,刺少。平时家里做饭,爷爷奶奶宠着他,鱼肚肉自然都是他的,可请客不一样,叶小蕙筷子生风,既要照顾客人又要孝敬老人,眼看好挑刺的那几块鱼肚只剩下那么一两块……
一双筷子伸进酸菜鱼,准确无误地叼起大块鱼肚。
景晔眼睛绿了却不敢声张——
筷子是林蝉的。
喉头艰难地一动,景晔刚在心里同酸菜鱼悲伤告别,那双筷子运动轨迹一变,把鱼肚送进了景晔的饭碗中。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景晔有些愣怔了,他中断自己和林外公的对话。林蝉这个举动仿佛在示好,又像洗刷了一点刚才那句“讨厌”的意思,但景晔心跳加快,在餐桌上,他没能把准备好的句子说完整。
他在暗示我们之间的误会其实不算什么吗?景晔难以自禁地想。
“多懂事。”叶小蕙赞许地说。
大人看来,林蝉一向是懂事又独立的,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家里的老人。可对于景晔,这动作无异于一个温柔的台阶,连接起他们误会重重的三年岁月。
他应当这时问林蝉,“我能和你聊聊吗?”
可景晔低头望着白米饭上的酸菜鱼,嘴唇嗫嚅几下,小声说:“谢谢。”
他脸颊有点发热,诸多回忆涌上,觉得这句“谢谢”怎么听都别扭,而那块白嫩的鱼肚肉充满爱意,正指责他的不识好歹。
景晔求和的话就在嘴边了,他转过头——
林蝉扯了一张纸巾,在景晔的注视下不闪不避,带了点笑意,然后意有所指、慢条斯理地将自己那双筷子擦了一遍。
景晔:“……”
碗里的酸菜鱼它突然就不香了。
第5章 PTSD
擦筷子什么意思,我给你夹菜只为了给你面子,但该划的界限还是要划清?
或者,你别以为夹个菜,有些事就算过去了?
……这是还在记仇吧?
刚才林蝉无论眼神或动作,包括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都充满了鄙夷和嫌弃,犹如一枚石子投入水中激起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开,余韵悠长,后劲十足。
景晔才刚自我安慰缓和了几分的心绪,再次惶恐起来。
平心而论,他真的很怕被林蝉讨厌。
如果不常联系的三年内林蝉没有性情大变——现在看来也很难有这个可能——那么,一如景晔对林蝉的了解,他是全沙区最能记仇的人,没有之一。
他们还是小屁孩的年代,蒋子轶因为开玩笑说了一句林蝉像小姑娘,林蝉整一个月没给过对方好脸色。
后来蒋子轶发觉不对,提着零食饮料哄了几天,结果脸色是好了,可从此一起玩时蒋子轶说什么他都不接茬。偶尔,蒋子轶找他聊天,林蝉冷笑一声,不阴不阳地答:“我们小姑娘听不懂。”
那会儿,小学生林蝉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软暴力,第一次施展,持续时间大半年。
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让蒋子轶现在宛如性别平权先锋,再不敢拿这些开玩笑。他甚至还落了个“看见林蝉冷笑就心里发毛”的后遗症,至今未愈,隐约有跟随他终生的意思。
“小心眼”“得罪谁也别得罪他”成了大家的共识。
景晔向来没体会过,而现在,他端坐在自家的饭厅,完全理解了蒋子轶当时的心情:看见林蝉一点细枝末节的表情,就会自行脑补出他即将用各种小表情明里暗里膈应自己的悲惨生活……恨不能当场给林蝉跪下,大喊我错了我都改。
可是改什么呢?
改说,“我喜欢你”?
这时候再说喜欢,会是林蝉想听的回答吗?
他暗自哀嚎,为什么要这么突然这么直接地面对被误会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