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40)
段士渊示意卢九稍安勿躁,沉声问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情找我?”
“我是租界工部局工务处执行科的副科长,”领头的男人将写满英文单词还盖了个章的纸张递给段士渊,“您之前抵押投资的风帆贸易公司亏本,银行委托我们强制冻结您名下纺织公司的资产。”
段士渊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投资?风帆?”
“是的,我是银行的经理,”一个女人也说话了,还给他看证件,“这家公司生意失败,股票一路下滑。您让代理人办理抵押投资的时候,我们曾经两次打电话确认过,是您亲口说一定要把钱投进来。抵押物包括您的一间纺织公司和君临别院的别墅。”
段士渊是彻底懵了,今天是他第一次听说什么风帆贸易:“不,不对,这件事不是我经手的,我也没接到任何电话。你等等。”他说完拿起电话听筒拨给纺织公司的经理——段家靠纺织起家,刚刚接了新合同,做生意就要赌,段士渊投入了几乎所有流动资金。
如果真的要查封,等同于段士渊瞬间丢掉所有。
三声铃响时候对方接通,却说,曾经有人自称是段士渊的全权代理人,带着完整的文书、证件来公司跟他谈了抵押的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
段士渊把电话放下的时候手都在颤抖,他的喉结上下移动,半晌才问道:“你们能告诉我,是谁去办理的业务吗?”
“我们银行办理大额业务的时候会进行照片存档,”银行经理将一张合影拿给段士渊,指了指左边的男子,“就是他。”
是路芦,梁桢的旧同学路芦,也只能是他——可以接触到公司文件和公章的人很多,但是能拿到君临别院别墅房契的,只有进过别墅的人。段士渊记得那天回家的时候,路芦正从二楼下来。
执行科的男人看段士渊半天没说话,敲了敲桌子:“段先生,工部局的命令您如果不配合的话,我们会向法院申请强制的执行令。不管您是遇人不淑也好,被骗了也好,我们必须跟着手里的文件走。请您谅解。”
“我知道了,是我的疏忽,我会报案,也不会为难你们的,”毕竟段二爷还得在公共租界混,他不能得罪工部局的人,“具体的流程你跟纺织公司的经理谈吧。”
执行科的人终于露出了笑脸。其实他也怕这位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不配合,闹僵了对谁也不好。他甚至心里清楚,段士渊是被人摆了一道,而工部局上层有人有意借此机会重新洗牌。但以北城商会的势力,绝对有可能翻盘,他该客套还是得客套:“多谢段二爷的理解,您的房产我们不会乱动,等着您尽早收回来。”
梁桢出外勤回来,身上还带着犯罪现场的血腥味——一家仆人说是被鬼附身了,杀了家主两口子,但是梁桢知道,这是长期被压迫被奴役之后的爆发。最后仆人被带回来等着审讯,梁桢去洗了洗身上的异味。
他神清气爽从休息室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段士渊带着银行经理来报案,他察觉到叔叔表情不对劲,应该是件大事。但是他想上前问的时候,被马润粼扯住了胳膊:“小段,别冲动。”
“抱歉,马哥。”
一个小时之后梁桢还是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他也是这个案子的证人,因为他认识路芦。在总探长办公室里,梁桢沉默着听完,头深深低垂着,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特别特别错误的事情,几乎无地自容。
他是一个入行五年的军统特工,为什么还会看错人?或许,是路芦勾起了他单纯少年时代的回忆,又或许,他也是欠缺和人沟通的能力。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朋友,只有亲人、同事和领导充当朋友的角色,没有主动结实任何朋友。
路芦算是第一个,但也会是最后一个了。
“我……我轻信了他……”梁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他眼眶发红,“对不起,叔叔,对不起……”
段士渊坐在椅子上,抓过他的手腕揉了揉,有任何责罚的话现在也说不出口了。他一直都知道,三千是个内心很脆弱的孩子,他经历过被抛弃,从小性格孤僻不爱言谈,什么事情都喜欢锁在心里。
“小段啊小段,”张一平摇摇头,“你这个旧同学,根本不在一中的花名册里,他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你的。你以后可得擦亮眼睛——”
他还没说完就被段士渊打断了,语气冷了几分:“张探长,这是个例,恰巧让我家小孩遇上了罢了。有人故意要搞垮我,躲是躲不过的。”他的声音沉稳且带着疏远的距离感,和平日里和和气气的小老板完全不一样,反倒让张一平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