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58)
田稻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报社的封条还是新的,但里面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他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那些未发行的报纸。也许侦缉处把所有的文件都带走了,田稻额头冒汗,慌乱之余强迫自己思考,也许……也许他们不需要带走这么多,把剩下的扔掉了。思索之后仍未找到方向,田稻只能躲在报社地下的仓库里,对着一箱箱杂乱的纸张犯愁。
忽然一阵窸窣声响,田稻拿出叶亭送与他的枪,紧紧握住黑色的枪柄,然而手心因紧张冒了汗,忍不住打滑。一个身影闪现出来,田稻还是没忍住惊叫一声,对方急忙捂住他的嘴,“田先生,是我,黑娃。”
田稻这才停下颤抖,紧紧盯着对方。黑娃是个年纪不足二十的年轻男孩,但是机灵得很,叶亭的下线,在一次任务中曾经保护过他。田稻嗓子发干,咽了下口水才问道,“你,你来着做什么?”
“苏姐姐猜到你会来这里,要我联络你,咱们赶紧走,国民党的特务不一定啥时候回来。”黑娃钻进两个箱子中间的空隙,田稻看见了通风口,原来黑娃是从这里钻进来的。黑娃看他愣神,挥了挥手,“放心吧,没人知道这条路的。”
路像是安全的,可是通风口过于狭小,田稻又是北方人身宽体胖,挤不进去。黑娃着急了,田稻也是满头的汗,试探着问道,“要不,我从来的路回去?”黑娃也没别的主意,只能点头。
两人刚走到一层,忽然听见门口封条被撕掉的声音,黑娃一惊,打开一楼的窗户要田稻出去,他知道这后面是条四通八达的小巷,“记住,苏姐姐明天下午六点在爱琴海咖啡厅等你。”田稻慌乱之中动作更加笨拙,翻了两下才翻出去,黑娃还未来得及跟上,便被一枪打中了胳膊。
“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追!”戎策骂骂咧咧举着枪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他手腕,“刚才的人是谁?”黑娃痛苦到五官扭曲,戎策更加用力,狠狠威胁,“你他妈不想死赶紧说。”黑娃几乎要疼哭了,仍旧是咬紧了嘴唇,戎策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探头出去看了看窗户外的景象,心想多半是抓不到人。
组员无功而返,倒不是他们跑得慢,而是田稻躲进了一个住户的院子里,假装是住在这的邻居。他上海话又好,侦缉处的人只是问了下便走开了,难为都没难为。戎策这番更加生气,组员们见了他都不敢出声,下意识后退几步。李承胆子大一些,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组座,要不要先搜一下报社?”
戎策把蜷缩在地的黑娃拉起来,扔给李承,“你把他带到处里问战文翰怎么收拾,阿力,你带一队搜现场,剩下的人跟我去抄家。”被点到的组员面面相觑,不知抄家何意,戎策从黑娃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上面写着复旦大学一栋宿舍的门牌号。“我见过你,在游行的时候。”
戎策年少时曾经向往过高等学府,甚至在圣马丁中学的时候,教员都说以他的成绩肯定能录取。但是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共产党南昌起义,国民党清党,大哥黄埔在读,险些被牵连。父亲为了保险起见先将戎策送到了英国,又把叶斋送到香港,结果老二自己偷摸跑回上海,换了个东家继续跑码头。
现如今在复旦的校园里,戎策却顾不得感伤往事,或者赞叹学术,他心里只有那个共党学生的宿舍和里面可能发现的秘密。
黑娃的宿舍干净得像是经常被打扫,也许是他小心,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同宿舍的舍友见一群便衣特务闯进来,纷纷跑了出去,倒省得戎策吓坏了国家未来的希望。组员们翻箱倒柜,戎策却看见了被踢翻的纸篓里有一张撕碎的白纸。
“阿光,把这些纸捡起来,”戎策吩咐了一声,转身去一个学生的书包里找来了铅笔,“再给我一张新草纸。”阿光照做,把碎片捡起来捧着交给戎策。戎策拉了把椅子,在桌上慢慢拼出了纸张的原貌,阿光能清楚看见纸上有些痕迹,大约是写上一张的时候太用力而留下的。
“他挺聪明,知道留下字迹了,便把纸撕了,只不过他没想到还没扔垃圾就被咱发现了。”戎策脸上带了笑,用铅笔在纸上轻轻涂了一层,阿光懂得察言观色,看他心情好也跟着附和。戎策把纸张上的数字誊抄下来,拍在阿光胸口,“你把这个给译电组。”“那您呢?”“我?下班了啊。”戎策晃了晃手上的老款浪琴,时间已经六点。
不得不承认,家里没了奶猫少了几分生气。不过猫是戎策扔的,占有欲作祟,狠心很到底,他见不得任何事物跟他相争。虽然老师没责备,但他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心底里多少残留些善良,第二日清晨又到街角把猫捡了回来,送给叶家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