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114)
戎策还没跑到路口就想明白了共党的策略,开枪和鞭炮是同一时间的,但未必是串通好了。那个叛徒看到屋内有人来要他的命,急忙打开窗户想要喊救命,但是为时已晚,被人一枪打中了脑门。戎策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飞奔,凭着特工的直觉搜寻嫌疑人,但无奈没有人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心急如焚。
警察倒是没闲着,抓住一个人就用木棍顶着下巴问是不是共党,甚至逮捕了两三个,戎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被这阵仗吓怕的过路人,慌慌张张想要躲枪子儿。但他没阻止,反正抓了哪个达官贵人的亲戚要忙活的不是他。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猛烈又急促的枪响,戎策判断方位是在李承追击的楼房左侧,那里是个死胡同,如果真的遇上共党,一场枪战在所难免。他抛下尚筑等人,原路返回朝胡同跑去,入眼却是一片狼藉。
“戎组,戎组长……共党跑了。”一个警察大口喘着气,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戎策意识到他在遮掩什么,一把拽开他。那人身后,倒在地上的竟然是李承,而且是眉心中枪,回天乏术。鲜血染红了地面上倒塌的凉棚,子弹的后坐力让李承的后脑勺掀开一半,狼狈不堪。
戎策有种要发泄的冲动。这个年轻人比他小半岁,以前混过码头,做过工人,老老实实的性格让他即便考上了警校也没能有多出息,跟在戎策这个空降领导后面勤恳工作。戎策没少对他发脾气,也没少对其他人发脾气,但是对于李承,戎策总是有种特殊的感情。
李承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母亲前几年也没了,孤苦伶仃,如落叶飘零,戎策曾感同身受。如果不出意外,戎策还准备送他去力行社的训练班学习学习,回来准能连升两级。戎策一阵心酸,更是满腔怒火,他知道李承惜命,除非跟着一帮拖油瓶,甚至可能是为了保护某个人,才会这样送了性命。
戎策咬着牙,一拳打在拦路的小警察身上。小警察吃痛喊了一声,周围的四五警察也围了上来,戎策用上海话骂了一句,觉得太斯文,接着用北方方言里最恶毒最粗鄙的脏话训斥着那些软弱无力的饭桶,拳拳到肉将那几人打得无力还手。
至此,戎策已经清楚了,李承的死这些吃空饷的也有份参与,且他们还想一致对外把责任推给一个死人。尚筑赶了过来,看见戎策将一个警察狠狠摔在地上,护短的脾气也上来了,命人冲上去,戎策本能应付,最终寡不敌众摔倒在地,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妈的,他是老子的副官!老子的兄弟!”戎策话音未落又被人踢了一脚,彻底站不起来。仿佛在一瞬间世界安静了,戎策伪装的坚强彻底崩塌。他送走过很多兄弟,抚恤金的单子一张一张发,但是从来没有李承的牺牲让他这样触动。
说是兄弟,他一直把李承当做小跟班,也是因为这个副官样样事情都能做好,虽然不聪明,但从来没有其他心思,戎策信他。说到底,他是杨幼清之外,戎策在侦缉处唯一能够全然信任的人。
诚然,戎策总把行动组的组员当做工具,当做战斗力,死亡像是人体的新陈代谢。也许是因为杨幼清在收他为徒的第一天就说,战士是国家的利剑,直到战死沙场,腐烂入泥土,才能变成人——死人。他忽然觉得杨幼清错了。
一记重拳打在脑门上,戎策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中昏昏沉沉晕过去。
4.天日
“三号监牢,0416,提人。”牢头高声喊着,戎策晃了晃脑袋爬起来,走到铁栏边将手递过去。狱警啧了一声,用铜黄的手铐锁紧他的双腕,带着鄙夷说道,“什么司令部的,不都一样蹲号子。”
戎策用肩膀蹭了蹭下巴上的伤口,隐匿在胡茬之间的血痂被粗麻布弄破,疼得他咧下嘴角。狱警开了门拉着他衣服往外走,戎策腿上的伤好了大半,但是偏偏做出副无精打采又跛脚的样子,一拽一个踉跄,给牢中狱友们看看警察如何欺负病人。
走到了不知哪间小屋门口,狱警打开门把他扔进去,接着把手铐钥匙一并扔进屋里,“人给你了,走的时候把单子给我们牢头啊。”戎策抬头看去,杨幼清铁着脸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一身戎装干净整洁,双手相叠搭在身前。
“这次你没有躺着出来,很好。”杨幼清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戎策有些摸不透他的情绪,只能立正站在他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长记性了吗?什么时候这么冲动,还需要重新念一遍警校吗?”
戎策低下头去,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手铐的连接处,低声回答,“长记性了。老师您别生气,我就是一时着急了,保证没下次。”杨幼清看了他半天,也分不清他是敷衍还是真的记住了,毕竟这小孩越长大越难捉摸,“好,那些警察的医药费从你工资扣。把手铐解开吧,换了衣服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