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未剪(45)
邵游光的背影就出现在一群墓碑中间,季翦一眼就看见他,因为人活着,就永远和“物体”不一样。他身影曲线柔软,仅仅一个背影,季翦就知道他还在难过。
大概是相同的气流和磁场让他感知到的吧,季翦才不信什么心意相通。
他突然不合时宜的在这时候体会到了宋曼枝身上所谓不顾一切的“烈”性。这是一种杀人杀红了眼的快感。我喜欢男人,但我就是个人啊。
我就是个人啊,我可以行使任何作为人的权利,包括饿了吃要东西,困了要睡觉,有欲望要发泄,也包括可以和男人做/爱。
他像一张在阳光下摊平的纸,风一吹就去到某个既定的方向。他畅快地在心里骂出来,去他妈的这个世界吧。他想要上前去吻邵游光,不再是浅浅的一下,而是要把这个吻加深,可以吮吸舌尖和口腔内壁。他要跟他讲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讲好多遍才好,要把这些年的都补回来。这就莎士比亚写的一个“是”或者“否”的拷问句,站在天平的两端,他两都是哈姆列特,每个人都是哈姆雷特。只要得到的答案登对,他们就可以永远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这里。
可是一直等到季翦走到邵游光身后,邵游光都没能回头来接住这个拷问。季翦脚步声不轻的,邵游光一定听出来了。
他不理他,就让季翦干站着很久,
过了一会突然问:“真真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
“嗯?”邵游光转过来问他,似乎奇怪他以“我”为开头的欲言又止。
季翦只好换个开题。
“白色的床单把她盖在下面,嗯,她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也不痛苦。”
“医生没有推断出死亡时间,所以就没有具体的时间。”
“你们怎么都骗我啊。”邵游光轻飘飘地问,“老是骗我很有意思吗?你骗我,我妈也骗我。”
“被水淹死的怎么可能不难受啊。”
季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抱他一下,可是邵游光却没能察觉他的意图,刚好转过身去,说:“你走吧。”
“你别难过了,真真她…”
邵游光没理他,兀自背对站在坟前。过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季翦。
他们的样子多少都变了,多或者少。这个时候却无暇顾及。
“你怎么还在啊。”他眼里没有更多的感情留给季翦了,他只是在平静的阐述。
季翦看到邵游光的眼睛里,黑色瞳仁,深的不见底,眼白上牵连着细细密密的红血丝。“我就是想陪陪你,你不用管我。”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笑了一下
“我不需要,”邵游光几乎是恶狠狠地跟他说了,“季翦,你当时走的时候不是挺绝的吗,怎么现在赶都赶不走了?”
当时如果邵游光问一句,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季翦就把他要说的话一股脑都告诉他了。
可是他话到嘴边只能是:“哦,好。”天平倾斜的一塌糊涂。
他又一个人转身走下山岗。在他回家的路上,看见山下开了一排好几家丧葬一条龙。大概是最近生意好,老板娘站在门口,笑眯眯的往一个三轮车上放一个巨大纸扎房子。红红绿绿一片,甚是鲜艳。
季翦想到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说民间要给那些年纪轻轻死掉的男人送丫鬟去填阴间的房儿,要是这男子有断袖之癖,烧的便叫相公。他忍不住想,自己要是死了,要托梦给旁人来烧个怎样的纸扎呢,生前求不得的或是生前痴爱的,难道要扎个邵游光吗。中国人可笑,人间得不到的就说我们天上见。
季翦想着摇摇头,还是算了,那人怎么能同他一起进入暗无天日的黑夜里去呢,他就应该活在光明里,敞敞亮亮的。
他走回家,刚好看见赵逢秋在纺织厂大院里费力地拖着一颗死掉的树往外走。门房老大爷跟她聊天说:“你扔了多可惜,不如留给我当柴烧。”
“好,”赵逢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家里的树,叫水淹死了。”
“嗐,多了去了。”大爷抽了口烟斗,随手折了海棠花的枝,抛去给她老婆做饭的锅炉里添把火。锅里滋啦一声,热油直爆。
季翦就站在远处看着。至此,他们的少年时光彻底终结。
作者有话说:
嗯 把悲伤都留给2020! 2021都是甜的~
第25章 尾牙
“你要走就走吧,再也别回来了,”宋曼枝坐在床边,“就当我没生过你,我生不出你这么出息的儿子。”
她脸上死灰一片,平静得很。显然,在困意挣扎着袭来地前几秒里,她意识到了一切。她没再发疯了,一只脚上穿着塑料拖鞋,一只光着,轻轻踮在地上,像是怕挨了灰似的。床头斗柜上一只她随嫁带过来的双耳镶边瓷瓶被她发疯的时候失手打碎了。季翦当时是认认真真扫了瓷片的,然后他又将剩下较为完整的一半摆了上去,它连碎的样子都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