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未剪(39)
那时候季翦尚且不太相信,他在关灯前又问了遍:“你到底要来干什么的?”
邵游光看起来困得不行,刚客气了一句:“委屈你打地铺了。”闻言将被子拉上来一点儿,似乎是要在温暖里睡着了,他拥着季翦的被子,笑着说:“我来见你啊。”
这就是句玩笑话,季翦才不信。他说:“别胡说了。”
可邵游光好像已经睡着了,睡梦中翻个身,不再理他。
但是现在,季翦望着满山在春风里摇摇晃晃的树木,他想到,《树王》明明讲的是贵州的故事,怎么会发生在云南小镇呢。
作者有话说:
老邵:因祸得福了吧
第21章 洪水
第二天一早,育苗小学的孩子们都高兴,因为他们季老师难得请假了。他们上自习课,自习课约等于放假,自由活动嘛,干什么的都有。
盛为民是校长,却在这帮孩子面前毫无威严可谈,只能无可奈何敲黑板:“别吵了别吵了,你们季老师不是留了作业吗!”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季老师,现在却在自己家招待人。所以当邵游光神清气爽的一觉醒来,就有清粥小菜在等着他。
季翦就坐在桌边,托着腮看他一眼:“你醒了?”
山中的光线很和煦,邵游光伸个懒腰。光线明晰,他们终于得以好好对视。
这真是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两张脸。他们穿越了好多年的时光对视,邵游光心里想的是——命运给我们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啊。
季翦想的却是——还好,还好。
还好我们这张脸还不是白发苍苍的样子,一切都来得及。不知道为什么,季翦突然觉得有一些结在解开。
棱角分明了,少年模样退去了。可是当他看到邵游光的眼睛,就又看到十来年前的春光。
季翦不禁诚惶诚恐地想,我呢?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刚萌生这样的想法,就听见邵游光笑了,说,季翦,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啊。
于是季翦的心落了下来,跟面前这一锅熬了挺久的白米粥一样,琢磨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可是又暖和,又稠稠的,黏作一团温柔乡。
他们终于坐下来了,在一张桌子前履行久别重逢的职责好好寒暄一番。
“过的怎么样啊?”
“还不错。你呢?”
“我也是啊。”邵游光笑,他觉得这不像他们两之间的对话。原来他们也像世界上所有好久没遇到的人一样,需要这样的开场白。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啊,上一次呀。”两个人相视,邵游光看见季翦垂下眼去,很轻的叹了口气。
在距离新世纪还差两年的时候,洪水来的没有一点点预兆。
是最先开始于哪一条江的?这个问题在很多年后仍旧被科学家和地理学家争论不休。是长江,嫩江,还是松花江,亦或者是小小的淮河吗?这当时是不可能的,因此淮河并不在科学家们的考虑范围内。
七月竟然是这样一个残忍的季节。这场雨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在意,纺织厂大院里乘凉的老人看到天上涌起的密云的时候还摇着凉扇和彼此笑称:"看来今年夏天日头不晒,凉快咯。"
雨先是连天连夜的下,整整四天五天不停歇,紧接着变成一整个月都不停。田地变成了濒临死亡的灰色,肥沃的土壤被冲击成脆弱的砂石。可是在这样一个临河的小镇里,没有人关心水位线,农民只关心粮食,关心注定无法收成的冬小麦和无法播种的夏玉米;厂工只关心上班时候骑自行车的时候极容易淋得浑身湿透,或者车轮在泥泞里打滑难以维持平衡;学生只关心学校会不会因为这样坏的天气放假,他们心里巴不得雨下得再大些才好,恋爱的人只关心恋爱,分手的人也只关心他会不会舍不得我,烧香拜佛的只关心烧香拜佛。
邵真真就是希望雨下得再大一些的学生之一。她已经俨然是少女模样了。初中三年级快要毕业,正被沉重的书本和课业压地喘不过气。她在每天睡觉前都期盼着明天的到来,明天应该是个伟大的日子,雨会下得更具有摧毁性一些,校长就会作出提前放暑假的决策,或者干脆升学考试都被取消了。
在她哥哥去读大学之后,邵真真常常写送去北京的信。却不是给他哥的,她神奇的和祝晓虹保持了仅限于女生之间的联络。她两在信里什么都写,暗恋的同桌,抠鼻屎的同学;祝晓虹的信里也常提到的她哥的事情,或者附着的张合照,有时候是在香山公园,应该季节不登对,就稀稀拉拉几片红叶,显得很好笑。至于他哥,邵真真才懒得写信给他,他两实在是处在一种没什么话可说的尴尬处境里,她也早就不是那个难缠的跟屁虫了,往往两三个月才通一次信给邵游光,只是干巴巴汇报家常,还有一大半是赵逢秋站在她后面口述,她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