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39)
辛宛上课时看到她的肚子,总会想到他的妈妈——一团很朦胧的影子,他没见过她多少次,只记得小学时她常回来,让他好好学习,然后塞给他奶奶很多钱,连夜就去赶第二天的火车了。
于是这个班主任的职务居然落到了非主科老师身上,美术老头笑眯眯走进来时,全班还鼓起了掌,看热闹。
“相信大家上了快一个学期了,应该也没记住美术老师的名字,”老头捏了根白粉笔,写字跟画画一样飘扬,“楚、鹤、飞。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喊我老楚——”
话音没落,底下就有人喊:“老楚!”
“但你们要叫我‘楚老师’。”老头笑眯眯地扔了根粉笔下去,“没大没小。”
美术老师当了班主任,唯一的好处就是美术课不用担心被其他课占了。这算得上他们第一次正正经经上美术课,楚老头走到他身边时,辛宛正趴在桌面上随便勾勾画画,头上忽然一重。
他揉了把辛宛的头发,俯下身体,“画得不错嘛。”
辛宛诧异地看着他,头次在老师眼中不是透明的,这让他又茫然起来。
“构图,还有阴影画得都很好,”楚老头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专门学过的?”
辛宛老实地回答:“好像是。”
楚老头笑起来:“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剩下半节课,楚老头拿着他的手教他,把错误的构图给擦掉,换上新的布局。他的手很粗糙,茧子很多,但给辛宛一种长辈的久违感觉。
放学后楚老头甚至给了他一本厚厚的《艺术哲学》,说你大概会喜欢。
“什么时候会下雪啊?”方意川抬头看着晦暗的天,“今年的初雪应该快了吧。”
那本书很沉,辛宛翻了几页,看到了《哈姆莱特》,又吃力地合上,说:“希望快点。”
——希望快点下雪。
——希望快点浇他一头一脸,让他清醒。
走到校门口,老样子地说“再见”,辛宛刚要走到公交车站,余光里却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跟魔怔了一样,抱着那本厚重的《艺术哲学》跑了过去。
是宋珩。
他站在树底下,橙红的霞光透过枝叶间,形成大小的光斑,落在猩红的烟尖儿,又落在嘴唇上,他朝辛宛招了招手,心情不错,说:“来。”
“啊?”辛宛还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眼,“哥,你车呢?”
“车子没开。漱月里那边在检修电路,停电了,今晚出去吃。”
辛宛干巴巴地说:“哦,好啊。”
那本《艺术哲学》抱在怀里。
周遭有烟草味,但不重,大多风都带走了,这种味道让辛宛觉得很安心,他时不时打量宋珩,又很快别开眼睛,觉得呼吸不畅,想梦里一样难言的感觉。
辛宛不知道怎么面对梦外的宋珩。
“哥,我们班今天换班主任了。”
“嗯?”
“是个美术老师,”辛宛自觉这个话题在掌控范围之中,可以显得他游刃有余,“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头,他说我画画很好,还送了我一本书。”
到了红绿灯路口,车子停下,宋珩说:“这本书么?”
他把书从辛宛怀里抽走,辛宛猛然扣紧了手,看着他翻开书,乔托的湿壁画《哀悼基督》。宋珩不甚感兴趣,潦草翻了几页,说“挺沉的”,没有还给他,自己拎着了,“先带你去剪头发吧。”
辛宛还没反应过来,宋珩忽然伸手把他耳边的头发拨到了耳后,指尖碰到了发烫的耳朵尖和细细的绒毛。
“头发长了,”又收回了手,“都盖耳朵了。”
这个动作和梦里如出一辙,拨开鬓边湿了的头发,方便去吻耳朵,去呓语,说些只有月亮和情人能听的秘密。明明是很随意的动作,但蝴蝶效应般掀起惊天海浪。
在烟草味道和路灯斑驳中,辛宛轻微地战栗了一下,睫毛发颤,血液流动得很快,发热,想要爆炸,想要逃离。
他想要打电话给沈游,告诉他,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自动解决。
比如他。
他无可救药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休一
第24章
十一月,天黑得早,从玻璃窗朝外看过去是很透亮的黑,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云,只有连绵的灯火。吃饭的地点选在烤肉店,辛宛挑的。二楼靠窗位置,能看到街边刚下班的员工,还有卖气球的,卖饰品的。
宋珩拿着ipad在菜单上勾选,没有询问他的意见。
这个点人很多,乌泱泱的,闷得好像喘不过气,辛宛出了很多汗,鬓角摸着都是湿的,他听见宋珩说:“把外套脱了吧。”
辛宛这才反应过来,骂自己傻死了,这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