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69)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血很快地从指缝溢出来,一滴两滴,失了控,停不下来似的溶解在碗里。对面的猴子一下跳了起来,我逃离了座位,弓背弯腰,往筒子楼的方向跑。
鼻腔里冒着血,眼前的路也仿佛溶解了似的,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却还想呕吐。当我费力地思考自己能不能找到垃圾桶的时候,忽然被人拉住了。
我的眼前立刻冒出那张猴脸,心惊肉跳,胸口都撞疼了,随后我发现不是。
我感到自己沉重的身体被一股稳健的力量托住——他抱起我,用风雨中抱梅青青的那种抱法。
我看不清我哥的脸,捂着鼻子也只闻见血的荤腥味,但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我已经在筒子楼底下了,在这样的地方遇见我哥,真让人怀疑不是巧合。
吕新尧的声音因为我的重量好像也变得很沉,他对我说:“低着头,还在流血吗?”
“哥,我想吐。”
我的声音黏糊在一起,但吕新尧还是听清了,他回答:“等一下。”
我把头枕在我哥的肩膀上,感受到轻微的颠动,这种颠簸是令人安心的。我又想起白雀荡的流言蜚语,梅青青给我哥留下了红唇印,可我却把鼻血蹭在他身上,还要他抱着我在肮脏的垃圾桶旁边呕吐。
吐完了身体也轻松了,一种无处着力的轻松,月亮从云朵背后钻出来,我感觉自己就像那片飘荡的云一样。不是洁白的,而是沾了污秽的,呈现出脏灰色,我偎在我哥怀里,他替我揩掉血。这个动作让我的眼睛也松弛下来。
听说妖精鬼怪会吸食阳气,水鬼也一样。我这些年攒下来的阳气都被吕新尧吸走了,他不在的时候,我有一整夜不睡的精神活力,他在身边,就什么也没了,只剩下梦境。
祖母说,人在阳气不足、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容易做噩梦。这句话在我的身上得到了证实。
我小时候一生病就经常做噩梦,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孟光辉死去之后的第一个除夕夜。晚上我和我哥一起围着炭火盆守岁的时候,我坐在那里偷偷打瞌睡,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我梦见我坐在一辆颠簸的皮卡上,一同在车上的还有我哥和孙月眉。车沿很窄,我坐不稳,于是往我哥身边挪,可这时车身忽然一颠,将我半个身体都颠到车沿外面。
我着急地去拉我哥,刚抓到他的衣摆就被孙月眉发现了。她瞪我,我一害怕,我哥的衣服就从手里滑出去,再也拉不住了。我从车上掉了下去,我哥却毫无察觉,于是我眼看着车子载着他越开越远……
这个梦并不算可怕,我之所以一直记得它是因为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正伏在我哥的腿上,他用手指轻轻地刮我的耳朵,然后我就忍着痒装睡。
而在南汀的这一场却不是噩梦。
梦境的最初,我感觉自己是一条网里的鱼,身上的水分渐渐沥干了,很渴,张着嘴,翕翕地吞吐着空气。
然后我听见一阵“嘀——”的长鸣声,像好长的一根针往耳膜里刺,一切声音都朦胧了,仿佛跟外界隔了一层,用手使劲捅、钻、敲也没有用。
我开始打滚,难受得要命,这时,隐约感到有人来到了我身边,拿起我的手,撩开衣领,放进去一根冰凉的东西。
很凉很凉,我往被子里缩,立刻被按住了,躲不开,于是用体温夹缠那冰溜子,把它烘得暖暖的。终于夹紧夹热了,没过一会儿,却又给不留情地拔出来。
他捉弄我。我想看清楚他的脸,刚将眼皮撑开一条缝,视野又马上暗下去。但这些光线也足够我认出我哥。
吕新尧用手抚弄我的额头,接着放上一条叠了又叠的湿毛巾。这个过程中,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因为真正的吕新尧添了鼻钉,所以他的赝品也有了同样的一颗,钉进梦里,在他的鼻翼上流动。
他的手指点在我的嘴唇上,一拨,口吻几乎是蛊惑的:嘴张开。
我不张嘴,这是我的梦,他要听我的。我有很多话要说,现实中不敢说的,好不容易等到入梦,可以对他的赝品说,可是费了劲,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在梦里我也是哑巴?怎么这么不争气?我不知所措,又着急又委屈,只有眼泪是自由的,急急地湿润了眼缝。
这时我感觉我哥的手按在我的下颏上,将我的嘴巴掰开了,一瞬间我有种失控的慌张,怎么办?我的梦被他喧宾夺主了。
我不甘心这样,张开嘴,把他的手指衔进去,从指头尖咬到指根,细细地咬,轻轻地吮,伸出舌舐他的掌心,沿着掌纹舐上去,舐到一股苦味。一粒药片喂进了嘴里,意乱情迷的……是春药,要不然浑身怎么会烧出一股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