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67)
旁边的店铺里正好有人掀帘往外走,吕新尧顺手替我挡了一下,他的手指擦过我的耳朵和头发,风帘掉回去,我怔怔地看着他。
满身酒气的冯朗正在我身边,浑身散架似的揽着我的肩膀,我注意到我哥的眉头微蹙了起来。他没说话,我也忘了叫“哥”,直到冯朗问起吕新尧的身份,我才想起来,但吕新尧已经先开口了。他对冯朗说:“我是他哥,你是谁?”
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心慌,这句话一定有千斤重,我完全被它摆布了。
“噢,我是孟梨的朋友。”冯朗陡然站直了,向我哥介绍完,胳膊在背后敲了我一下。冯朗不知道我有哥哥,唯一的知情者只有汪春绿。
从我哥的眼神里,我能感觉到他对冯朗的判断,这是他弟弟的酒肉朋友。
吕新尧问我去哪,我告诉他我要送冯朗回去,再去星河值夜班。然后我听见他说:“那走吧。”
不是我自己走,他跟我一起。
我在星河对面的路口把冯朗送上出租车,车门关上的时候,冯朗抬起手挥了挥,那一串银手环歪歪扭扭地散在鼻梁前,银色的光圈下面,他对我露出含糊的一笑。到了给你发短信。冯朗最后说。
我的酒肉朋友走了,我哥还在,回过头看见吕新尧,我忽然想:是不是没睡醒,还在梦里?要不然这一幕怎么会发生在南汀呢?
不远处就是星河了,我心神不宁,很怕吕新尧突然停下来,但是却没有,吕新尧一直陪同我走上星河门口台阶,进入了值班的淋浴房。
淋浴房晚上通常只有一个人值班,现在又没有客人,只有我和我哥两个。
我感到我们之间有一种微妙的气氛,它让我想到花洒冲出热水时,空气中飘浮的水雾,湿湿润润,一摸,手掌上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暖。我有些恍惚,忍不住一再地看我哥,看一眼少一眼那样看。
吕新尧知道我在看他,他一抬眼,准确地捉到我的视线,冷不防对我说:“你也喝酒了。”
我不知道我哥什么时候闻出来的,我可以说是从我的酒肉朋友冯朗身上沾到的,但我没有撒谎,我哥的目光让我撒不了谎。
我回答说:“喝了一点。”
我哥看着我,从前的影子又在他身上浮现出来:“什么时候学的?”
我心里想,第一口酒是你喂给我的,嘴巴违心地说着:“很早,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以后不要随便喝酒,”说着顿了一下,我猜他想到了冯朗醉醺醺的样子,眉间又微微蹙起来,于是后半句更严苛,“最好别喝。”
我发现自己仍然习惯于听他的话,在思考以前,我已经顺从地点了点头。
吕新尧的眼神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我看见他的手抬起来,一种奇特的感应让我向他靠近了。——那时我哥是想抚摸我的,我能感应到,可他最终只是在我的头发上浅尝辄止地碰了碰。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个动作让我心里一直潜伏的不安跳了出来,我着急地问:“哥,你要走了吗?”
吕新尧听不见我的渴想,但一定看得见我的不安,他不回答,只问我有没有吃晚饭。
我愣了一下,对他摇头。
吕新尧接着问我想吃什么,这时我才松懈下来,有些兴奋:他不走。
我飞快地想了一遍星河附近有哪些卖小吃的店铺,然后把最近的一家报给我哥。
在吕新尧离开星河、去给我买晚餐的这段时间,我收到了冯朗如约而至的短信。这条短信让我联想到冯朗最后在车里的笑容,还有他初次向我吐露秘密时神秘的表情。
那时我问他,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也是靠直觉吗?
当然不是。他摇头,用手指了指:“因为我对男的有反应啊。”
——我能够想象出冯朗亲自站在我面前,以一种笃定的语气对我说:“你哥哥也是……”最后三个字融化在他含糊的笑容里。
吕新尧回来的时候外面下了雨,风比雨大,吹湿了他的衣服。我拿毛巾给我哥,他要接,但我中途变卦。衣服已经淋湿了,那么凉,毛巾是不管用的。
他又不是我的客人,是我哥,不能用对待客人的服务。我怕我哥着凉,望着他,说:“哥,我把衣服拿去烘干,这里有浴衣,你先穿那个好不好?”
真怕他会拒绝,上下嘴唇不由自主地紧抿住了,眼睛直望着我哥。也许吕新尧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笑一下,答应了。
星河的淋浴间不论男女都有帘子,但这里的男客向来让它敞开着,我看见我哥的手指自上而下,将扣子一颗颗解开了。
很平常的举动,我见过许多不同的人重复这套动作,我以为我已经熟视无睹,但此刻我滞留在我哥面前,眼睛随着扣子一颗颗地往下,一眨不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