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4)
张不渝和那几个男同学犯了事儿以后,心里害怕极了,恐惧让他们想起很多事情。比如那周的值周生里刚好有吕新尧,而他掌管着扣分的册子。
然后他们又想起了我。
我的这群同学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走后门,他们派出了张不渝来拉拢我。张不渝来找我的时候哭丧着一张脸,眼泪巴叉地让我帮帮他。
“孟梨,你让你哥把我们的名字划掉好不好?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恶婆娘抽死吗?孟梨,孟梨……”
张不渝一声声地喊着“孟梨”,我的手绞着裤兜,牙齿一下接一下地咬着嘴唇,为难地告诉他说:“可是……我做不到。”
张不渝不信,依然哀戚地叫着我的名字,他每叫一声“孟梨”,我的心里就像空荡荡的山谷一样,酸涩地回响一声“吕新尧”。
不知道张不渝叫了多少遍,他的共犯终于听不下去了,他们把张不渝拉走,恨恨地斜了我一眼,对我说:“假惺惺地找什么借口?不帮就不帮!”
他们不求我帮忙了,我本应该松一口气,可是我却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似的,难受极了。
下午我和张不渝在上学的路上碰见,他不但没有停下来等我,反而加快了脚步向前走。我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既感到抱歉又觉得委屈。
在校门口,张不渝的脚步慢下来,我和他同时看见了正在值周的吕新尧。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去的学生,包括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忽然有些胆怯。
其实我只需要像在家里一样,把自己当成吕新尧眼里的一团空气,轻飘飘地离开他的视线就好了,但当我走向铁门、同时也是走向他时,心里却忍不住钻出了一丝羞怯的期待。
就像一滴露珠从草尖儿上抖落,这个颤巍巍的期待濡湿了我的心田。
然后落空。
吕新尧的眼神轻轻地扫过我,理所当然地——那不是看弟弟的眼神,而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我感到期待覆灭,沮丧将它一口吞掉。
“嘿,吕新尧!”张不渝突然站住了,他热络地挥着手对吕新尧说,“我是你弟弟孟梨的朋友。”
我心跳咯噔一下,猛然呆住了。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是一片苍白,可张不渝却浑然未觉,他没有得到吕新尧的理会,扭过头笑嘻嘻地对我说:“你哥他不理我,你叫他一声。”
我猛地抬头去寻找吕新尧,他早已经收回视线,只留给我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我想我完了。我在家里小心翼翼的示好被张不渝的愚蠢和鲁莽毁于一旦。
推涌而来的沮丧和愤怒令我狠狠地瞪向张不渝,并且踢了他一脚。
“你干什么!”张不渝响亮地嗷了一嗓子,不解地瞪着我。
我是狗急跳墙了,急于在吕新尧面前跟我的朋友划清界限,甚至希望张不渝叫得再惨一点,好让我未来的哥哥知道,张不渝的行为与我无关。
我怀揣着卑鄙的心思,偷偷地望向吕新尧,并在心里祈求他看我一眼。
看我一眼吧。
我比谁都迫切地渴望他能看我一眼,可是我的行为却背道而驰,一直以来在学校里,大老远看见他,我都会绕道走。
我太心虚了。日复一日,我卑微地耽溺在周围艳羡的眼神所编造的虚荣的美梦与风光中,也愈发清晰地看见美梦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在吕新尧不知情的角落里,我无数次隔着那道鸿沟喊他哥哥。
我哥一度成为我见不得光的秘密。
现在我必须用谎言保护它,在吕新尧的目光终于缓缓地荡过来时,我大声对张不渝说:“傻逼,他不是我哥!”
第3章 “梨花带雨的梨”
我和吕新尧关系的转折发生在一次乌龙事件上。
那时我对吕新尧单方面的示好已经持续了一整年,可是吕新尧似乎不怎么需要一个我这样的弟弟,因此我仍然畏葸不前,不敢叫他一声哥哥。
吕新尧不缺弟弟,他在学校里有很多狐朋狗友,那些人跟我一样不是他亲弟弟,可总是喊他“尧哥”。他的狐朋狗友之一潘桂枝,家里住在吊桥的北边,当时他们还没有反目成仇。
潘桂枝家的三条狗凶名远扬,常常无缘无故对路过的人狂吠,潘桂枝他妈却逢人就说他们家的狗不咬人。
小时候,我的祖母经常跟我讲野狗吃人的故事,这导致我对狗充满畏惧。我曾经做梦梦见我在田埂上小便,突然有一群狗攻击我,我连裤子都没提就逃跑,最后无路可退,只能屁滚尿流地从梦境里逃出来。
那座吊桥是从我家到学校的必经之路,这样的恐惧使我每次路过潘桂枝家门口时都提心吊胆。
我不敢一个人走过那里,必须躲在张不渝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