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24)
张不渝在旁边兴奋地问我怎么样。
我无法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只好对他摇了摇头。
张不渝有些吃惊,他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盯着我,啧啧道:“没想到啊,小梨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仍然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紧张当中,坐立难安,并不明白张不渝的意思。我的朋友张不渝看起来却比我还要坐立难安,他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手和脚却在不安地抖动。
我问:“张不渝,你怎么了?”
张不渝犹豫地盯着我,脸飞快地涨红了,他支吾了一会儿,正要说什么,这时候前面忽然有个人转过来,手撑在电脑上敲了敲。
张不渝慌张地抬起头,脸上飞快地由红转白,我跟着看过去,刹那间胸口猛地一窒。我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潘桂枝。
“唷,两个小弟弟,偷偷看什么好东西呢,给哥哥也看看呗?”潘桂枝脑袋一歪,已经看见了张不渝的屏幕,他的嘴角瞬间勾了起来。
潘桂枝初中毕业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听说被送去了外地读技校,现在不知怎么突然回来了。潘桂枝比他家的狗更不好惹,张不渝被吓坏了,慌忙拉了我一把,我们俩在潘桂枝饶有兴味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惨啦,我们被潘桂枝发现了,他抓住了我们的把柄!”张不渝苍白着脸说。
我愣住了。潘桂枝会不会告诉我哥?尽管张不渝说那是“好东西”,但出于某种直觉,我本能地不想被我哥知道。
“不会的,他自己肯定也看过,凭什么揭发我们……”过了一会儿,张不渝像是想通了,喃喃自语地重复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每说一句“不会的”,我的心跳就怦怦地往胸口上撞一下,小网吧里那股燥热的机箱味像幽灵一样游荡在我的脑海里,回到家后,我心慌意乱,不敢面对我哥。
我和我哥的房间里有一台二手电脑,吕新尧毕业那年买回来的,他经常在晚上打开那台电脑,直到很晚才关上。我听着咔哒咔哒的敲击声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网吧,于是我撑着眼皮盯着我哥的背影看,直到被他发现。
吕新尧对上我的视线,半张侧脸映成蓝色,略带警告地对我说:“还不睡?”
我躲开他的注视,把视线挪到被窝里,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电脑关机的声音,吕新尧站起来,向床边走去。我突然冒出一股坦白的冲动,对他叫了一声“哥”。
一片寂静中,吕新尧的脚步停下了。
可我立刻后悔了。我不敢将一切和盘托出,支吾地试探道:“哥,我、我们班上……好多人下了课偷偷去网吧。”
我哥“嗯”了声,等我继续往下说。
“他们,让我也去……哥,我可以去吗?”
“你说呢?”吕新尧没有回答,但答案只有一个。
我对我哥撒谎了,我说:“我不去。”
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我看不清我哥的脸,我知道我哥也看不清我,但我却依然心虚地闭上了眼睛。
祖母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但却没有告诉过我对神明撒谎会怎么样。是潘桂枝告诉我的。
我第二次遇见潘桂枝是在吊桥边。他吊儿郎当地靠着石墩往桥底下撒尿,用练过九阴白骨爪的手指夹着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笑笑地盯着我。
“弟弟,过来呀。”
潘桂枝比吕新尧还大一岁,与离开白雀荡时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圈胡茬,眼神里带着一种老练的狡猾。
我转身拔腿逃跑,潘桂枝敏捷地从身后抓住了我的书包,一把将我扯了回去。他亲热地搭上我的肩膀,嘴凑到我耳朵边说:“弟弟,你怕我啊?”
潘桂枝烟味的呼吸吐到我脖子上,我慌张地躲开他,他却哈哈大笑,接着说道:“你怕什么?哥哥又不打你……”
“你不是我哥。”我说。
“哦,那你哥哥吕新尧呢?他比我凶吧,你怕不怕他啊——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你哥还打过我呢,”潘桂枝的话音戛然而止,脸却依然还是一张笑脸,他抽了口烟,又接着说,“不过弟弟,我跟你还是好朋友,哥哥带你玩。”
“我不去。”我拒绝他。
潘桂枝没夹烟的一只手钳住了我的肩膀,告诉我:“你是不是没听清楚?哥哥说带你玩,又没问你去不去。”
我向我哥保证过不会进网吧,从一开始我就在撒谎,现在我又食言了。潘桂枝拧着我的肩膀将我带进了网吧,我青春期最初的启蒙就发生在那个狭小闷热、充斥着机箱和香烟味的网吧里。
潘桂枝显然比张不渝懂得多,他按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推到屏幕前,问:“看清楚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