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期(33)
段进延看见自己从来目下无人的儿子低下了他骄傲桀骜的头颅,像蝼蚁一样卑微地跪在地上,额头狠狠磕向地面,“爷爷你把他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把他还给我。”他一声声恳切地喊着,声泪俱下,太阳穴和脖子上的青筋都梗了出来,那样一种狰狞且无力的悲伤,“爷爷,爷爷……”
段既行明白做任何事都撼动不了他一丝一毫,他不成型的威胁,他拙劣的手段,全然奏不了效。而且,他折腾不动了,精神虚弱到极限了,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再见不到江沅他该疯了。
他怕了。
老人语调亲昵而漠然,像孙子无理取闹在向他讨一个不该得的玩具,“既行,你才18岁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爷爷只有你一个孙子,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这么不听话叫爷爷伤心,爷爷能不管管你吗?”
这些话每字每句都在提醒他,他还太小,还是个要被家庭处处桎梏的可怜虫。
他喉咙紧收,干涩得每说一句话都像在吞刀片,“我错了,爷爷我错了,我听你的,你把他还给我,我求你还给我。”
此情此景,林放要是在场,管他是谁,他都得指着人鼻子骂一句,“莫欺少年穷!”
老人的声音仍然威严冷酷,“既行,我最恨阳奉阴违那一套,你别让爷爷把事做绝。”
段既行几乎要剖开心来,卑微到尘埃里,“不,我不会的。爷爷,我什么都不要了,你把他给我吧。我错了……”
静默良久,只余段既行压抑到极致的颤音,空中绷紧的那根弦总算释然,“爷爷真高兴,你终于像个人了。”
会流泪,会恐惧,会不知所措,会有一个让我握在手心里的软肋。
他只有这一个孙子,因为儿子的差错没了妈妈,又生得天资灵慧,当然不是不疼爱的。可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长歪了还是生歪了,不过亲眼见到母亲自戕的孩子想来也不可能会正常到哪去。
最开始,他对着程盈笑意深深,谁都以为他是真心满意、真心喜欢这个后妈的,他那么会演戏,看起来那么乖巧温醇,腼腆而贴心,只是个最渴望母爱的孩子。
那件事情出来,程盈指着他大哭说是他害的,那时候还没人信她,可事故接二连三的发生了,那么密集那么恐怖,谁都发现了这个孩子的不对劲。可谁也不敢怪他,他不止是段进延的儿子,还是段家唯一的孙子。
段进延自己都疯,怎么可能管得了他,还是自己当初压着他的头逼他吃药,绑他去看病,才渐渐好一些。
没人摸得透他的脾气,一天一个性,高兴的时候对你笑,好得莫名其妙,那种好就像赏狗一样,丢你根骨头,摸一摸头。但他大多数时候阴郁的,是少言寡语的,生人熟人都别想近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做些什么事出来。
偏偏他一时兴起的小恩小惠,就叫人死心塌地、感激涕零。
自从林放也出国了以后,他身边好像再也没有一个人了,影单影只,独来独往,几乎没有亲近的人。可他一旦有事的时候,全世界能帮忙的人好像都蹿了出来,个个都是他的朋友,闹得满城风雨。
这是个多了不起的小子,多会拉拢人心。
他犯的那些错,所有人都主动帮他找了理由,他多可怜,目睹了母亲的死死亡,被娶了后母的父亲家暴,他没有亲情,他缺乏关爱,他生了病。
就连照顾了他五年却正眼都没被瞧过的吴妈都要处处为他说话,满溢的动容与恳切,“小少爷从小没有妈妈,父亲又有了新家庭,关爱谈不上,回回都还……真正站在他那边的就只有您这个爷爷了呀。”
他听得差点要笑,有时候真想问问这个孙子,你又对症下药给了人家什么好处?
小孩子生得富贵,脑子模样家境哪哪都得天独厚,这辈子过得太顺风顺水,肠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弯弯绕绕又全成了真,自负得过了头。
家里铺的路不走,做起事来一意孤行,谁也拉不住,总得让他吃点苦头。他该长大了,该像个人了。
第十七章
夜色浓如墨泼。
段既行步履蹒跚地走在上山的阶梯上,他连续两天不吃不喝,刚上来时跑得太急一脚没踩住,一路滚了下去。
他拖着自己微跛的右腿艰难地站起来,突然想起爷爷的话,几乎是怜悯的。
“你自己上去,你好好记住这天,束手无策的你有多可怜。”
意志苦撑着他不放慢一点速度,他多耽误一秒,江沅的恐惧就要多加一分。
他渴得喉头干胀,胸口窒闷,嘴里尝到些苦涩的腥甜。爬到山腰时再次眼前一黑,差点又栽下去,幸好是往前倒的,两手护着头,只磕得关节破了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