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年代(11)
府内佣人一下子少了一大半,换成了一个个军装齐整的士兵。小戏子躲在楼里,没有迈出门。
也许是军阀授意,公馆里连半份报纸都没有。他偶尔站在楼上,能够看见外面冷清的街道和卷叶的北风。
小戏子白日里看不进去书,盯着碳火发呆,晚间军阀回来了,才能安心地睡下。不管军阀当夜怎么折腾,第二日军阀起来他势必醒了,然后一整日都是睡不着,眼间迅速青黑下去了。
军阀握着他的手,轻轻喊了一声。
什么?小戏子迷迷糊糊抬眼。
军阀笑着捂住他的眼,哄道,睡吧。
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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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军阀忽然带他出门。
小戏子换上衣服紧挨着他坐在车里,小声问去哪儿。
军阀摸着他的脑袋,说要去见几个客人,让他不要害怕。
小戏子不害怕见客人,以前在梨园他也时常招待一些客人,为他们奉茶。可他没料想见的不是寻常客人。
酒楼外围着一圈士兵,他们的车子开到门外就停了,有人过来为他们开门。军阀先下了车,然后朝他伸出手,小戏子紧跟着他往里走。
不全是中国人,还有日本人。
军阀伸出手揽着他,照顾着他的步伐,走得并不快。
里面坐着两列人,厅上有两位,一位坐了人,另一位空着。引侍将军阀引至上位,小戏子跟着站在他身边。他看着军阀和那些人用他听不懂的话交流。
他只简单学了一些英语,但是他听得出这是日语。
旁边那一位肯定是日本人,看样子,还是一位军官。
也不知他们说起了什么,那位日本军官哈哈大笑起来,看向他,其他的人也纷纷看向他。小戏子抬头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头来,军阀的拳头握起来,片刻后松开,语气已经很冷了。
小戏子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他被军阀一把拉着坐在身上。
空气里都是沉闷压抑,让人本能地感到害怕。
终于有人出来打圆场了,他是一个中国人,不会说日语,他说的就是中文,大意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云云。小戏子后知后觉听出来意思,那些日本人刚刚莫不是想要他?
他被这个认知吓了一跳,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他有些害怕地想,他可能又给军阀添麻烦了。
军阀忽然抱着他站起来,下面一列的人都站起来,扶着腰间的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小戏子拉着他前面的衣襟。
他害怕军阀把他抛下,可他又想,如果军阀把他抛下就能安然无恙,那也行的。
小戏子咬着下唇,脸蛋贴着他的胸膛。
军阀把他带回了公馆,脸色如平常那样吩咐人煨热汤,再一口一口喂他喝完。晚间的时候拿出课本敲他脑袋,假期也不可贪玩。
小戏子跟他坐在一起,过了好久才问,会不会有事?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被军阀宠出来的那些骄纵性子好像一下子全没了。军阀粗糙的手指揉过他滑嫩的脸颊,说明日带他回梨园。
小戏子趴在他膝盖上没说话。
军阀要将自己送回梨园吗?
若是回了梨园能不给他添麻烦,也挺好。小戏子晚间收拾了包裹放在床底下,里面有他的衣服,有几本书,还有一件军阀的衣服。若是以后见不着,他心里还能有个念想。
第二日出门时,军阀瞧见他背上布包尚未多想,只以为他捎带些什么回去,还问他有无漏的。小戏子摇头。
他的东西都是军阀给的,带一些就行,多了就很贪了。
这是军阀第一次和他回梨园,他心里生出些小娘子出嫁回娘家的羞怯。可是一想着这是最后一次,又觉得难舍。
军阀见他神色恹恹,轻声问他。
小戏子摇摇头,没有多说。他心里已经知足了。
梨园越发萧条,正堂已经许多天没有开放过了。小戏子从后门进去,只有几个师兄弟。师父听到动静挑了帘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停在军阀身上,军阀轻轻拍了拍小戏子,走过去,两人进了屋,连门都锁上了。
小戏子不解得很,其余师兄弟则拉了他说话。小戏子回到自己原先跟二师兄住的房间,把包裹放下,开始和师兄弟们说起这些日子的事情来。
梨园不为日本人开,自然就活不下去了。他们收拾了几日,预备做些新的事,为国家抛一抛头颅洒一洒热血。这就意味着,再无梨园了。
可是后边儿那位主呢?他能甘愿让梨园就这么散了?
主儿早就去了。
师兄说。
若不是城中有人与主生前至交,愿意照拂梨园一二,梨园早散了。可现如今战火不下,那人也无力多管了,国难当头,何谈园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