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川(66)
漆黑寂静的山路跟热闹的市区完全两样,鼻尖嗅到的除了尘土就是松枝味,没有新年气息。中途他滴水未进,顶着寒风骑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见到另一个城市的地标。
到凌意家楼下时,整栋楼灯火通明,楼道口张贴着春联,哪怕仍旧破败不堪,却也处处透着喜气洋洋。
厉醒川把摩托往楼侧一停,紧接着就抬头去找凌意的房间。
没开灯。
拿手机拨号的时候,他腰站得笔挺,背绷得像一张劲弓的弓弦。听着等候音,双眼紧盯窗户。
忽然,电话通了。
他喉结倏地一滚:“凌意?”
“嗯?”
熟悉的声音先传进他耳中,像一剂滚烫的良药顺喉而下。随后是楼上房间的灯,吧嗒一下亮起。厉醒川感觉自己被人从暗无天日的井中救了出来,窒息感蓦然散去。
“怎么了醒川。”凌意浑然不觉。
厉醒川五指收紧:“下午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那个啊,那是我小侄子按错了,他在用我的手机打游戏。”
“给你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接,不会给我回一个?”
“我一直没把手机拿回来,所以没看到。”
算了。
“诶醒川——!”在他挂断之前,凌意急忙喊他,“先别挂。”
厉醒川表情烦躁,背一塌,松弛地靠在机车上,“又怎么。”
“你吃饭了吗?”
“你说呢。”
“什么时候吃的?”
“五点。”
“……你在哪呢,我怎么听见你周围有风声啊?”
“开着窗。”
他答得漫不经心。马上就到零点,现在骑回去也无非在路上跨年,不如出去随便找个宾馆住一晚。
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能凑合一晚的地方。要有热水,条件不能太次,最好零点前能到。他不想在路上听倒数。
“醒川、醒川?”凌意喊他,“你在听吗?”
厉醒川啧了一声:“我没聋。”
凌意笑笑:“我怕你挂了。”
“躲房间打这么久电话,不怕阿姨没人陪?”
“你怎么知道我躲在房间……”
厉醒川抬眸看向他房间的玻璃,豆黄色窗帘紧闭,上面有树枝的倒影,影影绰绰,像凌意的侧影,纤瘦细长。
明知不是,却鬼使神差一样移不开眼。
看了一会儿他才跨上车,“晚上别给我打电话了。”
“怎么了,你有事?”声音里浓浓的失望。
“懒得等。”
凌意一滞:“那我早点打给你可以吗?”
“多早。”
“倒数的时候行吗,你先别睡,睡得早到时候也会被鞭炮吵醒的。”
厉醒川顿了顿,嗯了一声,“挂了。”
然后就干脆地收了线,调头骑出小区。
这地方的环卫一定是敷衍了事,路两旁积攒的落叶已经快将脚淹没。他骑得不快,但轮胎轧过枯叶,会咔吱咔吱地碎成几瓣,然后又被卷得四处乱飞。
在附近骑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看得过去的宾馆,最后选了离凌意比较近的一家,名叫嘉年华。宾馆的招牌是用红色灯管线扭成的,挂在土色墙外很显眼,入口处的灯箱竖排写着:热水空调,小床一百二,大床一百五。
前台在打瞌睡。
他敲了敲台面:“要一间房。”
对面头猛地一栽,这才醒来,满脸不爽:“大床还是小床?”
“大床。”
“先交钱。大床就一间了,二楼右拐最里面,自己上去。”
“不用登记?”
对方瞟他一眼,乐得嘲讽:“你想登就登吧,喏,本子在这儿。”
薄薄一个登记簿,上面全是手指印和油渍,名字也差不多都是胡诌的。这是他这辈子住过最次的地方。
登完拿钥匙上楼,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尘味。电视是坏的,空调旧得可以入土,一打开嗡嗡直响,半晌还在冒凉气。他皱紧眉,两指掀开热水壶,看到里面厚厚的水垢以后又利落盖上。
真是个特别的春节。
他直接坐到床上,连衣服都不想脱。没坐两分钟,谢思昀打来电话:“醒川你在哪儿呢?你妈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她都打到我这儿了!还我肠胃炎……有你这么咒我的吗?幸好我反应够快替你兜着,要不你就等着听你妈念叨吧。”
厉醒川举着手机环顾一圈,墙面潮湿起皮,隔音一定很差。床头有盒避孕套,价签上印着50元,真敢标。又找到一个印着小广告的打火机,他捻起噌地打燃:“你在家?”
“不然呢?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除夕夜往外跑。说真的你到底干嘛呢,跑哪去了。”
“没跑哪,”他往床头一靠,一只脚踩在床上,“难得路上人少,开车出来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