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川(37)
他的嗓音又沉又哑,显然出自真心。凌意听完半晌才猛地回神,起身紧紧攥着他的胳膊,“醒川,五年前你是不是……”
厉醒川甩开他的手,他又双手握住。
刚才那番话里,有什么东西隐隐浮出水面。他不敢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像扯救命稻草一样扯住眼前的人,“五年前你是不是去过机场?”
“你有妄想症。”
“醒川,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当年那两张机票你到底有没有——”
“我烧得一干二净,听懂没有。”厉醒川用力将手抽出,冷冷地看着他,“穿上衣服回自己的地方去。”
他走得干脆,房门砰一声响。凌意身形微晃,呆了好久才起身穿好衣服。
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谢思昀竟没有被吵醒。厉醒川不在客厅,大概进房间了。凌意往沙发上望了一眼,一言不发离开。
外面的确冬雪凛冽,来得既突然又猛烈。地上垫了寸来厚,踩上去将将淹没鞋底。
他一个人往外走,走出小区大门,走过一条长街,踩过一百八十二块正方形的红砖。
他数了。
岔路口的红绿灯已经停止工作,只有黄灯闪烁。他停在一颗脱了皮的槐树下,把电脑包抱在怀里,拿出手机叫出租车,很久没人应。
厉醒川是对的,这种恶劣天气要等到一辆车谈何容易。可悲就可悲在这里,厉醒川总是对的。
从头到尾都是凌意一厢情愿,厉醒川立于不败之地,讲什么都是对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必须回应凌意的感情,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必须遵守承诺、为凌意守身如玉。
不是说,法理不外乎人情?为什么还是这样不公平。冰冷的法条概括不全人心,更无法给厉醒川一个恰当的判决。
感情中的是非曲直,哪怕错到天上去,当事人也只能对自己处以极刑,休想动对方一根毫毛。
不公平,不公平。
凌意等在路边,冻成冰之前面前出现一辆保姆车。车门打开,谢思昀从里面跳下来,沉着脸将他拖上去。
“你要走为什么不叫我,我都说了我送你。你这样,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一进到温暖的环境里,凌意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打起寒噤,低着眼皮并不看他:“看你没醒。”
“我没醒你就把我叫醒,叫不醒就泼醒!凌意,朋友之间不能这么客气,客气就生分了,明不明白?”
谁都来教训他。
凌意胸肺间缓缓吐息,轻声开口:“是你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
“思昀,不明白的是你。不在乎钱,那是富人的权利,不跟我客气,那是你的权利。我没有这种权利。我不能不跟你客气。”
“凌意——”
“让我说完。”凌意用冻得发白的脸对着他,平静继续,“你可以不在乎,但我必须有自知之明。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不可能再跟我去吃路边摊,我也不可能再让你教我打游戏。”
谢思昀看着他,表情由错愕慢慢过渡为难受。凌意以为他是觉得这些话刺耳,敛眸沉默了片刻,对司机报了住址,“到时候把我放在路口就可以,谢谢。”
再转回头,谢思昀还是那样看着他。以为是要发脾气,他手指微微收紧。
“凌意……”谢思昀一开口声音却不太对劲,“你这些年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凌意怔住。
“你……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谢思昀是敏感的,他察觉不对,满眼痛惜。
“没有,都说了我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挺好的会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凌意垂眸笑了笑,“身体健康,自由自在,哪里不好了?”
“有事情你要跟我讲,多个人多个帮手。”
“真的没事。”
不管怎么问,他始终就是这么一句,直到下车也没再多说什么。
谢思昀把他送到巷口,雪径中又抱了他一下,松手前对他说:“不管怎么样你别恨醒川。五年前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他也不好受。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想通的。”
凌意拉紧拉链,两手缩进外套里,“嗯。”
说什么恨,无从说起,是他对不起醒川。
—
两天后,机关家属院外。
非工作日,天气又冷,马路上人烟稀少车也不多。家属院大门对面的路边,厉醒川坐在一辆黑色suv里,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动过位置。
远离大门的那面车窗开了半截,冷风源源不断涌入,吹淡车里的烟味。
六点左右,院里开出一辆警车。厉醒川踩下油门,不远不近地跟在它后面。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踪杨斌。还没回临江时就有来路不明的消息,说杨斌手底下有一间私人会所,打着洗浴中心的幌子,私底下干的是权钱交易、桃色贿赂。要想扳倒杨斌,那里是最佳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