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川(105)
两人越过厉醒川,径直开门离去,安静的环境里关门声显得尤为刺耳。
厉醒川沉着脸,啪一下把花摔到地上。
—
“坐这里吧。”
程开霁弯腰拿开沙发上的外套,收起几张纸,“我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所以也没有刻意收拾过,你随便坐。”
半晌没人应。
他侧身:“凌意?”
凌意恍若未闻,在门边失神。程开霁看着他,皱紧眉头,声音抬了一些。
“凌意。”
“嗯?”总算抬眸。
“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他扶着程开霁找来的输液架挪过去,坐在程开霁为他特意清出来的沙发上,接着又陷入沉默。
程开霁起身倒了杯水,弯腰搁在他眼前:“别盯着桌子了,再盯就穿了。”
凌意很勉强地笑笑:“我脖子酸,抬不起来。”
“是么,恐怕酸的不是脖子。”
他有些赧然:“不是说要聊我的病?”
这样子头微垂,刘海挡在眼前,很显得一种脆弱的温柔。
程开霁看得入神,一时忘了作答。
他抬头:“嗯?”
程开霁懊恼自己年少欠功,没考出心理医生牌照。
“心病也是病的一种。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聊聊,凡事不用闷在心里。你身体已经够糟的了,别再把心理憋出毛病来。”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不错,外面的嘈杂传不进来。沙发跟百叶窗面对面,透过层层叠叠的扇叶能看到走廊来来往往的人,凌意从抬起头来就始终看着外面。
“你说他们走了没有。”他声音很低。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找他问清楚。”
水是热水,杯口袅袅飘着白雾。
凌意摇了摇头。
“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用。”他心如明镜,“我知道思昀对醒川不是那种感情,他们就是朋友。”
“既然如此又何必介意。”
“我介意的不是这个。”声音太轻,差点被手机突然的震动盖过去。
屏幕亮起心外的例会提醒,程开霁看了一眼,将手机反扣过去。
“程医生你要是有要紧事就先走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回去。”
“例会一开一下午,开得人人都哈欠连天,算是什么要紧事。”他干脆双肘撑膝,十指扣在一起,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说吧。”
“说什么?”
“说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他执意要知道,就像是医生执意要找到病灶,不考虑病人愿意不愿意。
凌意保持沉默。
但直觉告诉程开霁,只要再施予一点小小的压力,凌意就会在他面前失守。
他略一沉吟,起身踱到窗边撩起窗帘,看似无意地往楼下望了一眼。
“他们走了。”顿了顿,“一起。”
又转向凌意:“要看吗?”
凌意闭了闭眼,睫毛在眼睑下轻轻一触,很沉静地摇了摇头。
程开霁松手放帘:“你应该试着向前看,过去的就过去了。”
他其实想说的是,应该试着看看其他人,分开的就分开了。
凌意还是不开口。
他挑挑眉,觉得再来就激进了,告诫自己稳扎稳打。想起自己衣柜里还有备用的毛毯,就说:“我这间屋子空调匹数低,你冷不冷,我给你拿条毯子吧。”
转身之际听见声音:“你失过忆吗?”
他扭头。
凌意双手扶膝,抬起眸来望着他:“程医生,你失过忆吗?”
“没有。”
“我也没有,不过我大概能体会失忆的人是什么心情。”
程开霁凝神,看见他抬起右手去取水杯,膝盖那一块汗迹明显。
“有时候想想我跟他们其实差不多,他们是被自己忘了,我是被别人忘了。”
坐牢的那段时间地球还在转,思昀成了大明星,醒川当完三年兵后还在云南收养了小树。每个人的生活都大有改变,只有他在高墙之内原地踏步。
“那三年没人知道我在哪儿,也没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过来的,好像糊里糊涂地就那么浪费了三年。”
程开霁具有医学视角的冷静:“记忆既可以遗忘也可以创造,以后你还有很多个三年,没必要那么可惜。”
“不一样。”他缓慢地摇了摇头,“那三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握杯的指节紧得发白。
“那三年醒川知道思昀,思昀也知道醒川,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高兴的事,经历过什么困难,去过什么地方,所有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
那是他没能参与的人生历程,是他进不去的范围,是凌意跟厉醒川错过了、再也找不回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