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枕头和纸老虎(163)
他对那个背对着他的客人说:“这幅画的名字叫《妈妈》。”
客人回头,李启山看到了那幅画时常让他联想起的那个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时隔近三十年,这女人还跟她离开时一样年轻,气质也更加优雅干练,贴身的毛衣看不出一丝赘肉,不化妆,但面容丝毫没有老去的痕迹,李启山几乎要怀疑岁月只对他一个人下手了。
“我不是回来跟你争儿子的,事实上直到如今我也不能接受自己是另一个人妈妈的事实。”
两人在前厅宽大的落地窗前坐着谈话,梁婧细长柔美的手指夹着烟,缓缓往桌上的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
李启山问:“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李启山曾经一度以为梁婧离开后,有一天会因为太想孩子了而回来看看,然而这一走多年,事实只证明他低看了这个女人的冷血。
梁婧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她说:“我回来是为了你。”
“为我?”李启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梁婧丝毫不觉得尴尬:“你是属于最传统最追求安稳的人,应该找个和你一样追求安稳的人结婚生子,我和十安害了你。”
李启山微微眯眼:“你知道十安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梁婧浅浅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才说:“我在国外一所舞蹈学院任教,有一天在审核一个学生的申请资料的时候发现了你的名字,我有些糊涂了,以为他就是十安,但又觉得就算你改名字也不会让他改姓,于是我就多关注了一下这孩子,后来我发现他有问题,整个人十分孤僻,自闭,很反常。”
李十安说:“你是说沈言。”
“对。”梁婧点点头,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他现在跟我在一个舞团,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李启山以为她是来做沈言的说客的,怒不可遏拍着桌子站起来道:“快三十年了,你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居然跑来帮别人的儿子说话?”
梁婧看着他忽然的冲动,表现得十分平淡,她问:“李启山你是不是还恨我?”
李启山像被人戳中心思一般愣了愣,然后又坐回沙发上。
梁婧微微一笑:“你不该恨我。当初我嫁你之前你我都清楚自己并不喜欢对方,不过是出于子女对父母的服从罢了。”
“至少娶你我是心甘情愿的,并且愿意为家庭付出一切,你呢?”李启山忍不住质问,这些年他委屈得很,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是个好男人,是个好爸爸,但却在那里都得不到承认。
女人离开,孩子叛逆,自己卖入老年了还要变卖家产,因为儿子不愿意继承。
委屈那么多,可一想起梁婧刚生下李十安抑郁的那段日子又不忍心责难,他说:“这些年我恨的不是你,而是你父母,如果我知道是你妈以死相逼要你结婚,我就不会娶你,十安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梁婧问:“所以你打算让十安怎么办?让他娶一个女孩子,当他们人到中年离婚的时候,那个女孩儿也像你恨我父母一样恨你吗?”
李启山又愤怒起来:“这不一样!”
“你知道是一样的,我选择为我喜欢的事业祭献出一生,跟年轻人选择与谁终老没什么不一样。”梁婧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她和李启山相处没多久,但她足够了解这个男人,她接着说,“这些年你活成了你最讨厌最恶心的那种父母,你没发现吗?如果你继续坚持的话你会失去十安的,就跟我父母失去我一样。”
“十安没你那么自私!他不会离开我的。”李启山义正言辞地反驳,可他却不敢看着梁婧的眼睛。
面对李启山的指责,梁婧并不生气,她说:“我确实是个自私的人,我从来不否认,十安不像我,所以你要用所谓的孝道毁了你儿子的一生?作为父母你比我跟我的父母好到哪里去呢?李启山,你不能因为养了他,就向他讨要顺从。”
李启山陷入了沉默。
梁婧觉得自己已经说了一切能说的,也做了一切能做的,她拿过沙发上的大衣穿上,围好了围巾,起身来告别。
“就这样吧。”她说,在推开大厅的玻璃门前又道,“这些年我欠你一句对不起,请你原谅。”
随着门一开一合,梁婧消失在黑夜的风雪里,要不是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女士香烟的味道,李启山几乎要觉得她根本没有来过。
屋子里忽然灌进来的风吹得李启山鼻子一酸,他发现自己早就妥协了,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来说服他。李十安不能,因为自己在他面前有着绝对的“父权”,梁婧说得对,这种绝对的“父权”总是强迫着他,向孩子讨要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