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杨怔然。

顾暖的要求如此简单，可这句话，韩杨却不是第一次听到。

十几年前，冬日。

初到顾家的韩杨性格内向，不喜言语，韩永年对他的暴行令他每一晚都从噩梦中惊醒，惶恐难眠。为此，季幕给他安排了心理治疗，一开始是每周去，后面是半个月去一次，都选在不用上课的周末。

每一次，顾暖都有陪同。

并且，顾暖会在裤兜里事先揣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等韩杨从治疗室里一出来，他就剥开糖纸，把棒棒糖热切地递给韩杨。

顾暖踮起脚尖摸韩杨的脑袋，学着季幕夸奖自己那般去夸奖韩杨：“哥哥好乖，我们要听医生姐姐的话，这样才可以快点好起来~”

韩杨缩了缩脑袋，拿着棒棒糖，努力地点了一下头。他的内心是高兴，他好喜欢顾暖，可他笑不出来。

身旁的季幕温声说：“小暖，不能这样摸哥哥的脑袋，不礼貌。”

“对不起，哥哥。”顾暖马上道歉，亲昵地拉着韩杨的手晃呀晃。

韩杨脸色一变，后悔刚才的退缩，他不能让顾暖因为自己挨训，于是连忙说：“不会，不要紧的。我、我的脑袋可以随便摸……”

顾暖一听，神神气气地对季幕说：“爸爸，哥哥说他的脑袋是我的耶！”

“他没有这样说，你的小耳朵到底在听什么？”季幕对顾暖真是又气又笑，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又伸手握住了韩杨的手，半弯下腰，尽量与韩杨平视，“韩杨，放松一点。我们现在都是你的家人了，对待家人不用这样紧张。”

韩杨似懂非懂地听完季幕的话，迟疑地点了点头。

可他还是没能明白家人的意义。

新加入的家人，真的是家人吗？

韩杨发现，自己来到顾家之后，季幕和顾远琛的注意力几乎有一半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因为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晚上睡不着，又缺乏和人正常交流的能力。他不正常，他在生病。

可这样的他，却被留在了这座温暖的城堡中，享受着原本不属于他的一切。

他还……抢走了原本该属于顾暖一半的关心。

韩杨贪恋着这份来自于季幕和顾远琛的爱护，却总是满心的负罪感。为此，他的话更加少了，仿佛少说一个字，就能减少一分存在感。

韩杨想：他得把季幕和顾远琛的爱都还给顾暖，顾暖这么好，顾暖和自己不一样，怎么可以缺失一半的爱。

韩杨开始告诫自己。

不是自己的就不可以拿，若是顾暖的东西，他更不该拿。

他那么喜欢顾暖。

然而，在某一天的晚上，顾暖因为韩杨多日的冷淡，嘟着嘴，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悄悄地潜入了韩杨的房间。

韩杨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顾暖来他房间干嘛。

“嘘！”顾暖抱着枕头爬上了韩杨的床，利索地钻进被窝，“会被爸爸发现的。”

韩杨哑然，随后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听话地帮顾暖掖好了被子，怕他着凉。

顾暖见韩杨给自己掖被子，心里的气一准儿消了，他招呼韩杨一起躺下：“你最近为什么总是不理我？”

韩杨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回答。

顾暖在被窝里抓住了韩杨的手，没脸没皮地说：“我那么喜欢你，你干嘛不不理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哥哥~”到最后的音调里，顾暖沾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

“哥哥！”顾暖坐起身来，耷拉下小小的眉头，一脸委屈。

韩杨握紧了手，在顾暖即将要哭出来之前，他忽然问顾暖：“你不会生气吗？”他的声音低低的，压抑着许多不知名的愧疚与悉数不知名的感情。

“嗯？”顾暖揉了揉眼睛，没听懂韩杨什么意思。

“……我在这里，会分走他们对你的爱。”以前韩杨看到过班上有同学抱怨过自己的父母生二胎，分走了原本属于他一个人的东西。

强行掠夺是最令人厌恶的行为，当韩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这样的事情后，他开始使自己与顾家“划清界限”。

顾暖歪了歪脑袋，不是很理解这个问题。他努力地思考，使得他回答得很慢。

慢到韩杨望着微亮的天花板，心脏跳得平稳又重声。人对于近在咫尺的答案，会有好奇，也会有惧怕。

但他在害怕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半晌，他的手被顾暖握住了，小小的，暖暖的，顾暖总是在给他力量。

他听到顾暖在短暂的深思熟虑后，理所当然地说：“那哥哥多爱我一点，不就好了吗？”他天真地问，“哥哥，你会爱我吗？会喜欢我吗？”

顾暖的每一个字都在欢快的音尖上开花，芬芳扑鼻，令韩杨冰冷的心逐渐化雪。太阳会融化冬天，也会带韩杨走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