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68)
他不敢想得太多,怕自己承受不住。
他仿佛等了很久很久,外面的天都完全黑了,医院从喧闹渐渐变得安静,手术室的灯才终于熄灭,护士推着病床出来。简铭腾地站起来,看到病床上曾女士灰白的脸和吊着水的手臂,他撑在胸膛的一口气才松了,一下子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清醒了。
然而他这口气松得早了些,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虽然交警判定肇事司机全责,要求对方承担曾女士的手术和治疗费用,但肇事司机是个挣辛苦钱的货运司机,家里本来就很拮据,这次事故不仅被吊销了驾照,还得把他那辆半新不旧的小货车卖了凑钱来赔。
这个中年司机借钱凑钱勉勉强强赔了七万多块,便再也拿不出钱来了,他痛苦流涕地给简铭跪下道歉,简铭也没有办法,即使他心里再怨再恨,对方也不过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怜人,可怜人为难可怜人有什么意义?
他只能答应就此和解。而肇事司机赔的这些钱,加上他和母亲所有的存款,只够堪堪补上手术费这个窟窿。
曾女士的胳膊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打上了钢板,肋骨断了两根,胸廓和肺部受损。由于情况较为严重,刚送进医院时手术才做了那么久。
除了手术费,还有住院费、药费…每天还要吃饭。
简铭一开始只能打电话给家里的亲戚,亲戚们之前已经被借过一轮,可是一听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多多少少又借了一些。
这样支撑了两周,护士来告诉他又要缴费了。
简铭那会儿正在病房外吃午饭——自己做的青菜粥,没有肉。他这半个月来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憔悴,神情也变得有些麻木,默默听完了护士的话,向她道声谢谢,又低头机械地继续喝粥。
护士都觉得这个男孩有些可怜,就问他:“你家里就再没有其他大人了?你也在医院陪护了半个月了吧。”
简铭微微摇头,低声道:“我还好。”
护士离开了,他依旧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一口一口地喝粥。
喝完了他抱着保温盒呆呆坐了半天,似乎在想以后怎么办,又似乎只是在发呆。
片刻,他回病房放下保温盒,出去找到附近的银行,在ATM机上查询母亲的银行卡余额。
37.68元
简铭盯着这个数字好一会儿,将银行卡退出来。他自己的卡昨天就查过了,还有十几块钱。
他现在身上的银行卡余额和现金加起来,都不到一百块钱。
为了节省交通成本,他早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来代替公共交通工具,曾女士住院只能清淡饮食,他也跟着清汤寡水舍不得吃肉。他还经同学介绍接了好些翻译的活儿,白天照顾母亲,夜里就在医院的走廊上借着灯光做翻译,然而这些边边角角攒下来的小钱,根本补不上医药费这个大洞。
亲戚那边已经借不到钱了,这两周时间里他还找同学朋友也借了钱,可是同学朋友们年纪也都不大,家里不会给太多自由资金,能借到的钱有限。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钱,急得心都要烧起来了,可仍是无济于事。
他迷茫地在街头站了半晌,拿着手机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求助。这个繁华的大城市来来往往的人都各得其所,只有他是格格不入的不幸。
他打给许亦慎,那边仍是关机。简铭实在无人倾诉,便又给恋人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自然也没有回音,但是心事吐出来似乎让人好受了些。简铭收拾心情,返回医院,却一眼看到母亲的病床被推出来摆在了走廊上。
他心里咯噔一声,几步跑过去,却被守在旁边的护士姐姐拉住了。护士小声告诉他:“里面那个新进来的病人占了你妈妈的床位,人家在我们院里有关系,你别进去了。”
简铭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又听护士道:“本来你妈妈一直住着,住院费可以后面补交。可是现在病房都满了…我们院里走廊上的临时病床不是长期住院用的,要是被领导查到了,我们都不好办。”
简铭一下子有些慌乱:“可是、可是我妈妈现在的情况还不能出院…”
护士为难道:“现在我们医院收治不了,只能转院。你联系到新医院之前可以暂时让她在这里住着,但是用药还是得先缴费。”
一般而言,病人的费用拖个几天,医院不会立刻赶人,但转到新的医院却要先交钱才能办住院手续。简铭现在根本没办法给曾女士转院,而且即使不转院,他也付不起母亲的药钱了。
母亲的伤情不能不用药,毕竟现在离出事才过去两周,只靠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自身的自愈能力根本不行,她很可能会变成残疾,甚至病情恶化直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