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回乡下?”余心问她。
“后天。”七婆把卖纸箱得到的钱数了又数,刚好十块。她塞进了余心的手里。
余心愣了一会儿:“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保护费了。”七婆笑着说,“七婆这么老,回乡下就不好上来了。以后没机会见你咯,心仔。”
余心送走了七婆和她的孙子,蹲在街角抽烟。他把七婆这句话想了好几遍,抽着鼻子抹眼睛。
他似乎永远都是无能为力的,无论面对谁。
半包烟抽完了,他起身离开德胜街。街边的铺子大部分都关了,剩的那些还没关门的,也都在收拾东西。他快走到街口的时候,看到外头停着一辆车,杨真就站在车边上,皱着眉头看手机。
他没想到杨真会过来。乔乔今天去考科目二,余彬彬陪她一起去。余心满腹的忧愁和不好明说的难过,不知道要跟谁分享——杨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但杨真却来了。
余心呆站片刻之后没忍住,揣着点儿小开心,朝杨真走过去。
杨真的车取了回来,车头摆着两张修车铺的名片。余心拿起来看了看,跟杨真说:“原来是这里。你早说,我认识这个老板,可以给你打折。”
“我是这店的顶级vip客户,你那一点儿折无所谓。”杨真给他递了一瓶水,“签字了?”
“签了。”余心咕嘟咕嘟喝了半瓶子矿泉水,“走吧。”
杨真没开车,反而是关了窗开空调,并且伸手将余心面前的出风口稍稍调整了一下,以免凉风直接吹到余心身上。
“你要了房子还是钱?”他问余心,“真不打算跟我说?”
余心有些紧张。他确实没打算跟杨真说自己房子的事情,但既然都问出来了,不回答也不地道。
“要了房子,在长兴路上的,还没能交房。”
杨真的点点头:“多大?”
“一百多平,也不是很大。”余心想,和你家比起来的话。
杨真神情平静,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余心,是不是如果我不问你,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这些事情?”
余心渴坏了,在说话间隙喝完了一瓶子水。
“怎么会?”他扯了个谎,“事情还没定下来,我也不好跟你讲。”
杨真似乎是不相信,沉默片刻后问他:“供得起吗?我和你一起供?”
余心把水瓶子捏瘪了:“不用,我有钱。”
杨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余心:“真的,我有钱。”
杨真满腹狐疑:“这么有钱,那今晚请我吃饭吧。”
余心跟杨真说起了德胜街的事情。
杨真在德胜街生活的时候,余心还没有搬过来。两人幼时在德胜街和小学里只有短短一年的交集时间,而在那一年里,因为杨真不大出门,除了在班上,他跟余心也没有更多的来往。
老街有一个好处,就是它能承受的变化已经不多了,因而许多地方、许多人事,是长久的不变。
水利局旧宿舍区里有一个没什么人用的篮球场,场边长着棵每到春天就开出满树白花的羊蹄甲;水利局附属幼儿园里每天都会传出儿歌歌声,且每日下午幼儿园门口都会发生小范围的交通拥堵;便民菜市里的鱼总比隔壁的超市便宜一块多钱,但超市里的鸡蛋又总比便民菜市里的少五毛钱……在余心和杨真短暂重合的一年之外,德胜街上几乎所有的地方,他们都一样地路过。
两人原本还在说往事,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回了“吃”这件事情上。
“六叔的烧鸭酱是怎么做的,你知道吗?”吃着烤鸭的余心问杨真,“他说秘诀是柠檬,但我试过,不像啊。”
“他不肯说。”杨真吃了一块烤鸭,“这是他独门秘方,不可能告诉你的。”
余心也吃了一块烤鸭,眯起眼睛嚼了半天:“唉,还是六叔的烧鸭好吃。”
在这个问题上,杨真很难得地与他保持了一致。
德胜街里的六叔烧鸭和杨记鸡铺拥有着不相上下的地位,且因为中间没有任何的经营断层,六叔烧鸭比杨记白切鸡稳定,所以更受欢迎。
六叔家的烧鸭是限量供应的,每天就几十只,每个人最多只能买一只。烧鸭的毛不似外面的铺子那样用沥青来脱,而是手工一根根拔下来的,拔毛的场面就在烧鸭店后门,可以让来往的人随意围观,以证明他家烧鸭的干净卫生。但烤制过程非常机密,就在六叔家的小院子里完成,除了六叔的儿子孙子,其余人都不能看。而他家最好吃的烧鸭酱则更为矜贵,巴掌大小的塑料盒子,密密地封着一盒子半透明的浅褐色酱料。把盒子上的薄膜撕开,酱料本身的香味便一股脑儿地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