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点(36)
何天玺说话声音干哑,明明好长时间的委屈,说话的声音却干瘪、涩得像是没有感情的AI。
邢从璟的放在裤腿旁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何天玺仰头盯着邢从璟:“他们也不该在知道你亲戚拿了你的赔偿款之后没用在你身上,最后把你接到我家来住。让你寄人篱下,让你住在仇人家,每天都能看见自己仇人活得开心快乐这件事情,我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邢从璟的嘴唇抿了抿。
何天玺红着眼睛盯着邢从璟:“他们恬不知耻地给你提供居住的地方,给你提供学习的地方,没询问过的你的意见,这件事,我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
何天玺的嗓子抖了抖,哭腔冒了出来:“而我生为他们俩的儿子,身体里流着他们俩的血液,我也错了,我跟你道歉。”
“……”邢从璟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何天玺大声说:“对,还有我哥。他仗着你养在我家里几年,知道你即将毕业还没找到实习单位,让你去他公司实习,还让你来找我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也跟你道歉。”
何天玺红着眼眶,几乎恶狠狠地盯着脸上仍旧不带什么表情的邢从璟:“我们都错了,我代替他们跟你道歉好不好。你之前那样对我,是我作为我们家儿子应得的报应,可以吗?那现在,我能不能求你放过我,我跪在这里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
“邢从璟,你他妈的放过我好不好。”
“……”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邢从璟当时站在旁边听他说完又哭完一通后,竟然叹出了口气,沉默半晌后才说出一句:“要想我不来找你,那你就不要总折腾到你哥让我来找你。”
何天玺听完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可笑万分,邢从璟当真没有一点心,他的情绪绷到了极点,这辈子所有的委屈羞辱耻辱都是从邢从璟身上得到的。
所有颓唐的生活状态也是邢从璟给他带来的。
这个人挥挥衣袖,不咸不淡地说出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来这样结束这段畸形到可怕的关系,何天玺直觉得全身上下都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难看,没骄傲没尊严,什么都没有,真的像是一滩旁人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烂泥,他从地板上站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抬手指着自己卧室的门,用自己二十多年的力气来平平淡淡说出了一个“滚”字。
邢从璟看了他两眼,就在何天玺以为他总该要说些什么,总该要用他那张不吐人话的嘴说出一句人话来,邢从璟点了下头:“好好活着。”
他不痛不痒地说完这句话,就拎着自己过来的包从卧室走了出去。
何天玺把床头柜处的台灯朝门方向丢了过去,很久之后才泄了力般地坐在了床沿边,他捂着自己的脸,觉得羞耻,更觉得自己恶心,他竟然在最后一秒都期盼着邢从璟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不要再讽刺他,不要骂他,心平气和又正常地交流上一两句。
或者只要再说一句话。
只要那一句也行。
邢从璟自那次离开之后确实再没来找过他,之前平均每隔半个月周末都会坐高铁来住两个晚上。
当然邢从璟没来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何天玺乖了,他不出去喝酒飙车了,整天规规矩矩在学校上课,规规矩矩放学,规规矩矩一日三餐,每天活得像个苦行僧。
朋友找他出去玩他也不去,他觉得没什么意思,生活就很没意思,活着这件事就突然变得十分没意思起来。
二十三岁那年,他因为长期失眠开始吃安眠药,那一年十一月份他掐着正好的时间,坐在自己房子内的窗户旁一粒一粒往自己嘴里塞安眠药,塞到不知道多少粒后,他给邢从璟打了个电话。
邢从璟第一个电话没接,第二个也没接,第三个接了,声音中仍旧带着点不耐烦:“怎么?”
何天玺呼吸沉了沉,他说:“救我。”
邢从璟那边似乎愣了愣:“怎么了?”
何天玺说:“我睡不着,刚刚不小心吃了很多安眠药。”
邢从璟似乎呼吸一窒:“吃了多少?什么时候吃的?”
何天玺就把电话给挂了,他盯着窗户玻璃里脸色惨白的自己想的是邢从璟在自己十八岁那年拉自己下地狱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别吵,我不开心,我就要拖着别人下地狱。”
何天玺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嗯,我也不开心,也要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咱们谁也别想好过,活着死着都别想好过。
临失去意识前好像又看到了邢从璟,还是十三岁的时候,站在楼梯下,跟自己只隔着四五级台阶,一双眼睛十分认真地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