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酌月光(51)
毫无目的地向前奔赴的时候,周遭的风景、街沿、植被和店铺都像光速掠过般模糊不清,周卿檐的眼前只有周惟月宽硕的背脊,和被风鼓动吹来时候揭起了T恤下摆,露出深邃清晰的凹陷脊骨线。原先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不晓得什么时候落入了他的掌心,紧紧地扣着,周卿檐迟疑了半秒钟,想来周惟月也顾不上身后若有似无的细微动静,心下一横,他回握了周惟月的手。
周惟月也的确没什么特别反应,他依然自顾自地向前跑着。
“我们去哪儿?”雨幕吵杂,以至于周卿檐得提高音量,确保能被听见才冲周惟月喊道。
“躲雨。”
也不晓得两人就这样一味地跑了多久,反正是在雨真正磅礴倾泻以前,他们拐入了街角,再经过了一个犄角旮旯的甬道以后,来到了一间神社前。周惟月熟门熟路地推开神社旁门,一个闪身,进了屋檐底下。
盘桓在红墙裂缝中的蕨草,被雨水打得一抖一颤的,应和着檐上滴滴答答落入地面,敲击着此起彼伏和谐节奏的雨水。不少掉进了积起的水坑,溅起了零星珠子到两人的鞋面,周卿檐一手抱着西瓜,一手撑着膝盖,弓着背吁吁地喘着粗气。
“没事吧?”周惟月忧心地弯下身子,“对不起哥,是不是跑太快了?我怕你着雨感冒……”
等气顺了,心跳也逐渐恢复平缓了,周卿檐侧目去看周惟月,抬手打住了他未尽的话:“没事,都说了没那么娇贵,哮喘在这几年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啦。”
周惟月压根儿不像拽着他跑百米尽速跑似的,大气不带一喘,挺直着背站得如棵脆嫩坚挺的小白杨般,独独那眉心,拧巴出了小褶皱。
周卿檐不服气地嗔了句:“你这也太能跑了。”
“实习的时候,一天平均能爬二十楼。”周惟月不置可否地笑了声,他抬眼望着黑压压的云影,里头划过转瞬即逝的明亮以后,雷鸣像是虬龙低吼似的从天际响起,“反正只要和医生沾上边的,也不管你是医治人还是动物,都是考验体力的活儿。”
“人民教师就不一样了,我们只考怎么样随机发挥。”
“唬学生吗?”
周卿檐耸着肩膀笑了出声:“对啊。”
雨声隐去了诸多纷扰复杂的声音,比如蝉鸣,比如心跳。周卿檐总是不由得自己地摩挲被周惟月牵过的那只手,上头弥留的触觉存在得鲜明,和周惟月每每攥上他手腕时候的感觉并不相同,掌心和掌心毫无缝隙地镶嵌在一块儿的时候,彼此的温度、肌肤、力度、脉络,都纤毫毕现。
还有周惟月带着薄茧的拇指抵在他指骨处,无心一蹭激起的酥麻感,都历历在目。
盛夏的第一场雨骤然而作,空气中尽然是臭氧和潮土油混合物的草腥味,夹杂着飘渺不可察的丝丝紫檀香,突兀得像是在古书里蹦出个妙趣横生的卡通人物,彼此矛盾且不和谐。周卿檐没话找话地开口,“这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雨吧?”
周惟月“嗯”了声,探出手去接雨:“自从春末下了一场连日雨以后就再也没下过了,所以异常磅礴。”
说起那场连日绵雨,周卿檐却闻恍若隔世。黄梅雨不比夏日降雨,多连绵不断,从他落地佛市机场的那天傍晚忽大忽小地下到了隔天头回到佛大报道,那天的空气也如同今日般,尘世间的气味和着不自然的一抹味。上回是海棠带烟,这回是水汽杂香,唯一相同的仅有身边的周惟月。
春天他们重逢,夏日他们相伴,周卿檐不由得殷殷期盼起秋冬的到来了。
他悄然地用余光去看周惟月,他镜片上缀挂着雨珠,发梢被雨浇得湿嗒嗒地贴在脑门上,分明是狼狈忙乱的时候,可他却依然一副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周卿檐自觉看的小心,可周惟月依然侧过了头与之四目相对,“等多一会儿雨势应该就会小些了。”
“你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个躲雨好去处?”周卿檐拨了拨自己蔫得遮盖视线的刘海,“话说回来这儿是?”
“鸢尾神社的神乐殿。”
周卿檐闻言饶趣地挑了挑眉:“我们小时候躲猫猫经常躲的鸢尾神社?以前没有神乐殿吧?”
“嗯,十年前扩建了,以前不是只有本殿和拜殿吗。”
鸢尾神社历史悠久,打自建岛以来祖辈为了感谢黑鸢的庇佑而盖筑。岛上建造设材匮乏,以至于这唯一且仅有的神社设备简陋,还是到了九零年代才在本殿旁多新建了个供祭拜的拜殿,从正门而入走过冗长参道,正对着本殿的旁侧就是个不大不小的拜殿。
小时候不懂事,也不知晓什么敬重忌讳,玩躲猫猫的时候周卿檐和周惟月总爱躲进偏僻一隅的拜殿。尤其拜殿里头的正中央是一个偌大的「塞钱箱 」,大得能遮蔽两个半大不小的小豆丁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