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火(31)
张蔚岚重新坐回去,瞪着面前的两口棺材发愣,一愣就是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阳光打进来,屋里能闻见温暖。
张蔚岚去厕所洗了把脸,挂满一脸凉水珠回来,钟甯还在睡。
张蔚岚走过去,将钟甯身上的毛巾被给掀了。
“嗯?”钟甯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瞪着眼前的张蔚岚丢了会儿神。
然后,钟甯一转头,登时疼得呲牙咧嘴:“哎呦我脖子......”
钟少爷在两口装死人的棺材前无声呻吟,从脖子哎呦到腰再咿呀到脚,活像个倒血霉的豌豆公主。
钟甯叹气,好容易才站起来,全身僵得不行,四肢像是从木乃伊身上扒下来的死物。
他扭眼瞅一下张蔚岚,还是觉得张蔚岚脸色太差。钟甯皱眉说:“你真没有身体不舒服吗?”
张蔚岚实在不想回他,正巧这时严卉婉提着个保温饭盒推门进来了。
“外婆。”钟甯赶紧迎上去。
“昨晚都没休息吧。”严卉婉唉声叹气,顺手搓了把钟甯的胳膊,“你回去换件衣服,这屋怎么这么冷......”
张蔚岚顿了顿,沉着嗓子叫人:“奶奶。”
“蔚岚,好孩子。”严卉婉满眼的心疼,拉过张蔚岚。
严卉婉掏心窝说:“蔚岚,想开点。有爷爷呢,还有你钟阿姨和奶奶在,别寻思太多。”
严卉婉:“奶奶一大早在家打了碗米糊糊,你多少吃点……”
钟甯先回家,张蔚岚不走,外婆就留下来陪张蔚岚。钟甯临出门时外婆还在朝张蔚岚絮叨,左劝一句右安慰一声。但钟甯看得明白,张蔚岚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外婆这些话,张蔚岚估摸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
不过也正常。“安慰”这玩意,本就是头重脚轻的乏货,无用至极。
钟甯没和学校请假,他烦得想上学。
他去学校之前进了钟姵卧室,钟姵昨天晚上大醉大哭,还在睡觉,眼皮闭着都能看出肿得厉害。
钟甯悄悄给她空调关了,换成风扇,又将风扇定住朝墙面吹。然后拱去厨房塞饱了胃,这才走。
吕箐箐和张志强在殡仪馆停了三天,来了些人祭拜。张蔚岚收了几撮薄厚不一虚情假意的人情钱。他之前还从不知道自己爸妈认识这些叔叔阿姨。
看来“人”这玩意,生在地面上就是与土地相连的。不管谁,混成了什么德行,都还有那么几个狐朋狗友,能聚出个把臭堆。
吕箐箐和张志强下葬后第二天,张老头出院了。老东西回家以后,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躺着,要么望天花板愣神,愣出两行浑浊的老泪,要么想着看着张蔚岚,忽然就泣不成声了。
张蔚岚一直没来学校。钟甯守着一张空桌子,坐了一周。
期间有同学关心张蔚岚,来问过几句,钟甯一听就烦,浑不乐意,忍不住要往人家的热心上泼冷水。
甚至老司叫钟甯去走廊询问情况,钟少爷都不瞅睬“尊师重道”,对老司也敢丧上脸甩脾气:“我不知道。”
然后钟甯吃了老司一记鞋底子。
老司瞪着钟甯,瞪了几秒叹口气,没再跟孽障一般见识:“有时候当长辈的说多了要起反效果。你多关心关心张蔚岚,会好很多。”
钟甯拍去腿上的大鞋印子,没滋没味地小声“哦”了下。
钟甯满身癔症走回教室,杨涧那个眼不抓色的又立马蹿出来问东问西。
钟甯皱死眉头,烦了个透:“说了多少次别问了。耳背?”
“......甯啊......”杨涧愣了下,小心翼翼地瞧钟甯。
钟甯噎过半晌,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啊贱贱,不是冲你。”
“我知道。”杨涧叹口气。
杨涧说:“我知道你是担心张蔚岚。”
钟甯没吭动静。
老司让他多关心张蔚岚,这话是应该的,可惜钟甯做不来。先不碍别的,而是他压根儿抓不着张蔚岚。
他这几天每天都往张蔚岚家跑,但张蔚岚除了闭窗,就是闭门。甭提说话了,他连张蔚岚的脸都没见几下。
总不能拿把锄头给门窗砸了吧?
钟姵说:“蔚岚这孩子坚强,也懂事。他不舒服,让他自己静两天。”
可张蔚岚还要静成什么样?
前天张老头去家里坐了一会儿,和严卉婉说话。当时钟甯竖起耳朵听,听见张老头说:“他心里憋得慌,我知道。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憋着,一直都是。”
张老头:“你看他把自己关屋里,但我推门进去,他还是会和我说话,陪我吃饭。”
张老头右手握拳,使劲儿钻自己苍老的胸口:“我看着疼啊……”
晚上钟甯就翻窗,率领大朵子搞夜袭,往张蔚岚的窗框上连打四颗石子,最后直接上手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