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火(175)
张蔚岚刚准备掏纸巾的手一顿,转去接钟甯递过来的,两人的指尖很自然地碰了一下。
天儿冷,他们手指都有些僵了,彼此也没什么温度,但还是能感觉到碰了一下。
张蔚岚薅出一张纸巾递给杨涧,杨涧低着头,拿过纸巾擦了擦嘴。
一时间冷气沉默下来,杨涧瞪着地在痛苦地抵抗眩晕,剩下两个不知道都在寻思什么,可能是各有心思。
“叮”得一声,电梯开了,杨涧的爹妈一起下来了。
张蔚岚和钟甯把杨涧拽起来,杨涧的亲爹接过了这个祖宗,给他扶进电梯里。
“阿姨,你和叔叔行吗?用不用我们上去帮忙?”钟甯问。
“行,没事。”杨涧的妈妈笑了笑,“大晚上的,怪冷的,你们快回去吧。”
“那行,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钟甯招呼道。
张蔚岚也和二老点了个头笑笑,示意告别。
“注意安全。”电梯门关上了,数字跳动着往上升。
在感应灯再次灭掉之前,钟甯说:“走吧,我们也回去吧。”
“好。”张蔚岚说,和钟甯一起走出去。
今天晚上是残月,月亮破了好大一个口子,那缺德的风估计是觉得这重度残缺的月亮好欺负,便黑着心肠使劲儿刮,格外猖狂。
才刚推开单元门,钟甯和张蔚岚就被大风掀了一跟头。
钟甯皱了皱眉,给大衣领子立起来,又给扣子扣上了。
“冷吗?”张蔚岚问。
“还行。”钟甯低低地应。
他俩要单独走出去。钟甯本来觉得,这可能有些难度。但或许是因为酒,或许是因为月亮的残缺,或许是因为天太黑风太大,或许是因为张蔚岚先问他“冷吗”,或许是因为张蔚岚从兜里掏出烟,拨了好几次打火机才给烟点上。
反正很神奇,人这东西最不是玩意,最没有规律,谁也无法预料,心里的那根弦,会因为什么,在哪时哪刻,悄摸悄就松了一下。
风将烟雾鼓起来,灰色的烟卷舒展开,迷失在寒冷里,没有形状,又渐渐悲哀地失去模样。
冰冷的烟味安静地晕开。
钟甯根本想都没想,嘴就不受控制地张开了。他皱着眉问:“怎么还会抽烟了?”
这一声问出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钟甯这句话的语气,似乎就是他们少年时那样,那时钟甯就会这么和张蔚岚说话。带着多少埋怨,毫不客气地,毫无周旋的。在那段年岁里,钟甯的每一句话都是滚烫的,会热烈地焚到张蔚岚心坎里。
“对不起。”张蔚岚顿了顿,换了只手拿烟,“我没注意。”
他快走两步,弯腰将烟在花坛边捺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是真没注意。他只是不知道该和钟甯说什么,喉咙里又非要往上蹿一些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要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就这么突然冒出来......他不敢乱说话,他怕说错了,再给钟甯从他身边推走了。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从兜里摸了一支烟。
张蔚岚去南方那年秋天就学会了抽烟。他几乎是天赋异禀,拿起一根,点上火就能抽,甚至第一次就能从鼻子往外喷,从来没呛过烟。
别人都说烟酒能消愁解思,张蔚岚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酒就不提了,他酒量好,很难能醉。而抽烟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是让舌头苦一点儿,让嗓子苦一点儿,或许能压一压那些千不该万不该的东西。不知道这点算不算数。
钟甯从后头走上来,张蔚岚又和钟甯重新并肩,一起往外走。
钟甯没再提“烟”,他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着:“他这些年还学了什么坏毛病?”
钟甯一个开酒吧开迪吧的都没学抽烟。张蔚岚一个老老实实上班的,倒是抽得挺熟练。
还是,他们天各一方的这些年,很多东西都变化了,变得毫无规则可寻。
“还没问你。”钟甯叹口气,他听见自己有些轻地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故人见面,尤其是说不出话的时候,这句是标准答案。而当一个人标准地问出来,对方就该标准地回应:“挺好的。”
钟甯竖着耳朵等话,可张蔚岚就是不按套路走。
张蔚岚黑沉的眼睛微微动了下,盯着那枯败的花坛,说:“不好。”
“......”钟甯的嘴刚要张开,却哑巴了。
“你......”钟甯脑子不转轴,不知道该怎么接词儿。
“为什么不好?”他一瞬间就想这么问。
但问了然后呢?八年多的时间,不可能掰开了揉碎了,一点儿一点儿地告诉钟甯。时间不会开口说话,尤其它过去了,就已经在这个世界死掉了。没了。
又或者。钟甯感觉到自己咬了一下后槽牙——他可能是在抵抗什么。那是他们从重逢到现在,彼此都没有提过的,比如“分手”,比如“分手后”,或者它们相关的,类似这种尖酸刻薄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