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9)
他不知道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状态,好像和他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这种割裂的体验让程声心悸,他从没交过大院圈子外的朋友,更没和这样打零工的人玩在一起过,但他总有股没由来的自信感,觉得自己和这小子大有缘分。
程声湿淋淋地从浴室走出来,身上松松地套着刚刚张沉递给他那件睡衣,脑袋上搭着条白毛巾,一只手拢着头发轻轻甩。
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发现张沉还没睡,正抱着本高中英文课本看,嘴巴小幅度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声音,看样子是默记。
张沉身上刚刚还在的白t恤已经没了,只穿着件黑色的背心,领口松垮,露出截锁骨和大片胸口,他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一只胳膊搭在床上,手指跟着背东西的节奏一下下轻敲床板。
程声站在门口盯了他大半天,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慢吞吞挪进屋,坐到床边,仔细瞧了瞧张沉的书,主动朝他搭话:“高中英语书?你高中生啊?”
旁边的人感觉到自己周围来了个热气腾腾的活物,“嗯”了一声,也没抬头。
程声没点儿眼力见,见人家背得认真也忍不住想叨扰的心,又絮絮叨叨开口了:“你这样背不行的,背几遍过两天就忘了,我教你正儿八经的学习方法,我高考那会儿差点就拿了状元,真的,就差一丁点,要不是我作文写崩了根本就没那个状元什么事。”
张沉把书放下了,抬起头看向他,“睡觉吗?我去关灯。”
程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长篇大论全被哽在喉咙,他不甘心地停了嘴,只说了一句“那就睡觉吧”便蹬开拖鞋上了床,挨着床边爬进靠里的位置,过程中还不小心被绊了一跤,整个人差点磕在对面窗台上。
这一摔动静不小,原本走去关灯的张沉都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今天太热了,差点中暑,现在有点晕。”
啪地一声,张沉把灯关上,只是“嗯”了一声,就当做对他刚刚那句话的回答。
这下屋里黑透了,程声平躺着,脑袋下垫着块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继续擦头发。黑暗里他感觉到旁边慢慢来了个人,刻意保持了很远的距离才躺下。
两个人并排躺着,明明才一米五的床,中间却隔出很大一截,谁也挨不着谁。
程声第一次跟别人睡一张床,睡不着,在黑夜里瞪着一对眼睛看漆黑的天花板。
对面的老电风扇连续不断地发出嗡嗡声,把一阵阵凉风往他俩身上送。程声敏锐地嗅到他俩身上散发着一股相同沐浴露的味道,想到这里程声脑子有些晕,想拍拍旁边的人,把他叫起来聊天,问问他会不会打扑克,听不听摇滚,来没来过北京,或者继续教他些考试窍门。
可是不容他想明白,旁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很轻,像张沉这个人一样,总觉得是团气或是一阵风,不像喜怒哀乐都张扬的年轻人。
程声小心翼翼爬起来,着了魔一样俯身想看看旁边那人的睡相,他屏着呼吸凑近了,窗外的月光正好打在张沉的侧脸上。
张沉长得秀气,生了副狭长眼睛和精致鼻子,他鼻梁骨细长,鼻尖微翘,和一般男人粗糙的高鼻梁不同,程声盯了这只鼻子好半天,腹诽,这鼻子打个鼻钉才完美。
他自己没有鼻钉,但耳钉不少,右耳从软骨到耳垂一共六个,软骨上四个洞,三个挂链子一个金属钉,耳垂上两个洞,全打的金属耳钉。辅导员每每遇到他就要冲他唠叨,大学生仪表要端正,可程声哪管那些,越是奇特越要往自己身上揽,恨不得把自个儿涂成五颜六色每天招摇过市。
就在程声一个劲儿想这鼻子该钉哪种钉子好看时,底下的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翻了个身,只留下后背给程声。
第4章 祸害达人心动一刻
程声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中午,他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整个屋子只有自己一个人,连旁边的枕头都被收进衣柜里,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睡过一样。
听到卧室里的动静,李奶奶围着围裙掂着个黑铁锅进来了,她一向胳膊肘往外拐,最看不得可怜人,对自家孙子倒是骂的下嘴打的下手,一张嘴就要先把程声数落一顿,“你还知道起床?人家小张早上六点半就起来了,又帮我洗菜又帮我收拾家,干完才走,你看看你,还比人家岁数大,像不像个好吃懒做的赖皮猪。”
程声脑子还锈着,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昨晚的尴尬画面,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己前面的墙皮,干巴巴,白得发灰,小声嘟囔:“这就走了?也不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