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明家的客厅里,说自己的想法,小心地试探明家父子。
明豪锋正因明恕焦头烂额,温玥的提议碰巧拉了他一把。
他们在这里说得最多的是离婚,最难听的话抛向彼此,此时却因为共同的孩子握手言和。
他们自信,胸有成竹,却忽略了时间的作用。如果再早几年,比如明恕刚上小学时,他们的踌躇满志或许还能挽回缺失多年的亲情,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明恕最不需要的,就是父母的关心,还有那些苍白的,自以为是的爱。
一早,温玥就上楼敲明恕的门。
明恕噩梦醒来就再也没睡,看到她的脸,首先想到的是她在自己面前发狂的样子。
“起来了?”温玥蹩脚地扮演一个温柔的母亲,连笑容都是僵硬的。
她很漂亮,此时却笑得毫无美感,像一张五官制作精良,凑在一起却哪哪都不对劲的面具,“快去洗漱,妈妈给你熬了粥,汉堡也做好了。”
明恕坐在餐桌前,看着丰盛的早餐,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反胃。
除了粥,其他都是西式早餐。昨晚他在咖啡馆看到的就是西餐,西餐让他顷刻间想到夏柊。
虽然决定拉近与明恕的关系,但长久的习惯与偏见无法马上改变,温玥见明恕盯着餐盘发呆,情绪立即开始波动,厌恶、烦躁,进而想到自己被迫做出的那些选择,语气冷下来,“吃啊。”
明恕看她一眼,只动了粥,那汉堡一口都没吃。
他不懂温玥为什么来,更不知道父母正在计划将他带走、转学,他根本没去琢磨那些。夜里的梦还魇着他,饭后他问了明豪锋一个问题:“你怎么找到我?”
明豪锋说:“夏家的小子说你们在那儿。”
明恕咬着后槽牙,低头,睫毛藏住了眼底的晦暗。
从这天起,日子似乎变得不同。明豪锋不再关着明恕,但还是不让他去萧家,也绝口不提萧家的人,仿佛那儿是个什么魔窟。
温玥带他去商场,挑了好几套新衣,还带他去豪华的餐厅,问他开不开心。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开心。
市里的餐厅、商场他都去过,哥哥的妈妈每次回来,就带他们几个去,那时他拉着哥哥的手,才是真的开心。
温玥满以为小孩儿都是好哄的,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天,怎么也该有个成效,明恕却一个笑脸都没有给过她。
她并不是真正慈爱的母亲,几天下来身心俱疲。
明恕正好一个人溜出去。
萧家大门紧闭,大概是走亲戚去了。明恕骑了辆车,离开大院,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悠。
骑过一个角落,接下去就是一段缓坡。他本来不打算下坡,但忽然看见夏柊就在坡底。
噩梦,咖啡馆,哥,告状……一块块细小却锋利的碎片从他心底划过,割开了一块坚硬的膈膜,黑沉的恶意释放出来,一点一点覆盖他的理智。
他也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正义,小时候吃过的亏,受过的苦他都记着,只是有人给这些积淀的恶意裹了层柔软的糖衣,经年累月,像一个牢实的茧。
因为这个茧,他从未报复、伤害过任何人。
可现在,这个茧破了。
前方的景物在不规则地晃动,令人晕眩,明恕双眼无神,紧紧盯着下方的夏柊。而他当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自行车早已在斜坡上疾驰而下。
夏柊看着俯冲下来的自行车,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下,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的脑子甚至来不及替他辨识清楚那是明恕,明恕想要报复他。
平路上,自行车对人不一定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尤其这只是一辆供小孩骑的自行车。
但一辆在坡道上俯冲的自行车,足够杀死一个少年。
明白自己不能这样做时,车已经停不下来,而夏柊呆若木鸡,面容惊惧而僵硬。
最后时刻,明恕竭力将车甩向一旁,他自己狠狠摔了出去,头撞在路边的栏杆上,而自行车还是伤到了夏柊。
明恕忍着剧痛和晕眩看过去时,只见夏柊被压在自行车下面,自行车的轮胎缓慢转着,血从夏柊的手背上渗出来。
医院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明恕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他不常生病,上次进医院还是跟着萧锦程吃坏了肚子时。
明家的,夏家的人都来了,明恕被拉扯着辗转各个检查室,照了好几个片,头上还缝了针。
医生问他感觉怎样,他反应有些慢地摇头。
他想告诉医生,他头很痛很晕,像快要爆炸,想吐,还想说他背和右肋痛,呼吸都痛。
可他说不出口。
这些痛不是别人给与他的,都怪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