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94)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然那些可怜的家伙得怎么过冬呢。”
伙计和顾客们聊得热火朝天。从雪地踏进酒馆,热烘烘的酒气迎面而来,总给人一种粗粝的亲切感。
路易斯坐在酒馆角落,照例点了一壶银湾蜜酒,就着一小盘肉干,一个人喝得起劲。
这里不同于市场的酒馆,斑驳的墙上没有那副《圣徒罗兰德采撷石心玫瑰》。“经商之神”的小木像倒是安静地站在柜台的角落,独眼老板总是用布把它擦得锃亮。
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过挡道的长椅,自顾自在路易斯身边坐下,还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路易斯!快请我喝两杯。”
路易斯看着来人,无奈地笑了笑:“谢默斯,你又来蹭酒了。”
谢默斯咧嘴一笑:“怎么能叫‘蹭’呢,是你‘请’我喝。”
两杯蜜酒下肚,谢默斯餍足地把大半后背倚到墙上,眯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路易斯,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是遇到好事了吧。”
“好事?什么好事?”
“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谢默斯大笑。“我是说你啊,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就算脸上不笑,眼睛里都有种难得的神采。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听过那首‘水手和姑娘’的歌谣吧,如果水手和他钟爱的姑娘终成眷属,大概就是你现在的表情。”
——那可是一首悲伤的歌谣,歌里的人到最后也没能在一起。
路易斯腹诽着,心想谢默斯的修辞水平真是日益精进了,一般人恐怕忍不了这个。
他耸耸肩,压下嘴角浮起的笑意:“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很高兴,但理由不能告诉你。”
谢默斯不满地撇了撇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我都帮了你好多次忙,你居然连自己的幸福都不愿意分享!”
路易斯笑着拍了拍谢默斯的肩膀:“你当然是我重要的老朋友了。不过这件事要是说出来,有人会不高兴的,我也不想给你这位大作家无偿奉送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灵感。”
谢默斯一拍桌子,眼里放光:“好嘛,果然是有了艳遇,而且是让你真正动心的艳遇。”
“……你在银湾塔做学问的时候也这么轻佻吗?”
“学者和学者助手就不能读点热辣庸俗的东西了吗?我告诉你,银湾塔除了正经学问,也有不少淫词艳曲。不只会看,我们还会写呢。”谢默斯扬起下巴,似乎真的为此感到骄傲。
路易斯花了不少时间,终于从漫无目的的插科打诨中脱身。
直到谢默斯喝得醉醺醺的,连舌头都打不直,趴在桌子上唱着跑调的童谣,引来其他醉汉善意的哄笑,“协会编外”的赏金猎人才站起身,面不改色地离开酒馆。
摸了摸钱袋现在的分量,路易斯暗自叹了口气——他倒是不缺钱,也不心疼这种可以随时赚回来的身外之物,但被谢默斯喝掉这么多,路易斯总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冬季的玛伦利加很早就暮色四沉。
路易斯习惯性地踱到城市另一边的墓园。就像神殿里教士们的早课晚祷一样,他每日都去探望逝去多年的母亲,哪怕只是停留很短的时间。
反杀那名赏金猎人后,他没忘记把凶器——艾德里安的匕首带走。不然,匕首上的托雷索族徽将直接把箭头指向飞狮公馆。
被流浪汉搜刮一空的尸体已经被城市守卫带走,安放在停尸房里。路易斯猜测,协会应该已经认领了死者的身份,但即便猜到了凶手是谁,鉴于路易斯手中握有的把柄,加以“正当防卫”的说辞,楚德等人恐怕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事发时周围无人目击,对守卫来说,这就是一桩没有头绪的悬案,侦破的概率很小,大概只能不了了之。
墓园离兵营不远,路易斯因此看到了轮值后返回营地的守卫。其中一人远远地向他点头致意,头盔挡住了面容。路易斯认为那应该是辛西娅。
地面上还留有血迹,只是已经渗进深色的土壤。祷告天使像的翅膀边缘也被箭矢刮出一道浅浅的划痕,一般人恐怕很难发现。
再走几步,就到了安妮丝·科马克的墓前。路易斯低下头,发现那里多了一样东西,映在白雪和石碑间十分显眼。
那是一束新鲜的鹤望兰。色彩艳丽的花瓣笔挺地竖起,颀长的花梗上系着素雅的白色丝带,丝带上布有细密的流纹。在这个冰雪封冻的季节,恐怕整个半岛的野地上都很难找到一枝盛放的花朵,只有精心经营的暖房才能供养这些从海外引入的名贵植株。
路易斯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艾德里安的身影。
“……应该是那孩子带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