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2)
从氤氲着烟火气的临时市场到曾经的“贵族区”和“中心城区”,道路两旁的建筑也肉眼可见的高了起来。虽只剩下空荡荡的砖石躯壳,一些墙上还有过火的痕迹,部分建筑已经坍塌,但透过建筑残骸的体量、外墙精美的浮雕,后人也能多少猜到玛伦利加盛期的景象。
三人中最年轻的学生斯维因兴奋地打量着眼前的光景。他本就相当多话,难得见到这样“未经开垦”的城邦遗迹,自然高兴地停不下来。领队的萨德兰又习惯沉迷于自己的思维世界,也就懒得理他。
得不到导师的回应,斯维因只得去打扰另一个会勉强听自己说话的人。
“你说,银湾塔里真的会有‘灾变’和‘无光者’的记载吗?如果有的话,萨德兰老师的假说就找到证据了,他一定会高兴得少骂我几顿。还有那个传说中‘玛伦利加基石之一’的托雷索家族,我真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给萨德兰当了好几年助手的蕾莎瞥了斯维因一眼,用她惯常的毫无起伏的语调答道:“第一,过去的几次灾变是有史料记载和考古发现支撑的,老师那套假说缺的只有‘圣器’存在的证据;第二,托雷索家族不是街头逸闻说的什么吸血鬼,而是普通的人类,他们只是改换了姓氏、不再活跃罢了,你甚至可以在学院图书馆找到他们近几个世纪的详细族谱;第三,你的背包系带没有绑好,再这样蹦跶下去,你的鹤嘴锄就要掉了。”
斯维因直愣愣地“喔”了一声,扭头系紧了背包侧面松松垮垮的绳索。
应付完烦人的后辈,蕾莎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跟在萨德兰身后,脑后束起的浅棕色发髻随身体的移动轻轻摇晃。
斯维因看着她看似纤细、实际强韧有力的身形,平底长靴踏在凹凸不平的石道上发出均匀的声响,完全不介意朴素的棉布衬衣和皮革马甲被污泥弄脏,心想:和她过人的智识相比,她的美貌似乎都显得多余了。
“嗯,应该就是这了。”萨德兰在空旷的十字路口停下,手中拿着一份陈旧的羊皮纸地图。他捋了捋花白的短须,反复对照地图上模糊的标记与坐落在他们东南边的建筑遗迹。“这应该就是银湾塔。”
蕾莎和斯维因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银湾塔,传说中的“半岛明珠”,玛伦利加共和国的图书馆和档案馆,如今只剩下一个高高耸立的“空架子”。台阶上象征智慧化身的女神像被拦腰折断,雕像微垂的双眼和悲悯的神情隐没在廊柱的阴影里。
穹顶坍塌了三分之一,太阳光斜斜地照在腐朽的书架、裸露的地板和砖缝间生长的青草上,被微风扰动的尘埃在光柱里随心所欲地起舞,给图书馆中央的神像笼上了重重面纱。
斯维因双手拽着背带,仰视银湾塔残存的高墙与四周侧塔的尖顶,情不自禁发出了感叹:“这比我们学院都要气派多了……”
萨德兰收起地图,自顾自走上了阶梯。蕾莎照着斯维因的小腿轻轻踢了一脚,提醒他跟上。斯维因马上小声问她:“你说,这里剩下的书籍和铭文我们能读懂吗?”
蕾莎抱着手臂,皮手套包裹的纤长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左肘:“我们基洛维王国和玛伦利加的文化是同源的,至少书面语的差异不大。我猜你出发前光顾着看那些野史怪谈,忘了查正经的史料。”
斯维因局促地清了清嗓子,小跑着跟上萨德兰——他又被蕾莎戳中了痛处。
现在的银湾塔恐怕还是让萨德兰失望了。正如玛伦利加城破的相关记载,由于游牧部族攻势迅猛、城内还出现了开门迎敌的叛徒,当时的守城者仅是掩护平民从海上撤离都困难重重,而大部分珍宝和图书馆里的书籍档案并没来得及转移,前者被劫掠一空,后者被付之一炬。这也使得后人对玛伦利加的研究出现了大片空白,只能靠时人的回忆和记述补充。
萨德兰在银湾塔的大厅里发现了几个世纪前大火的痕迹。看着地面成堆的没被烧透、却也早已腐朽得不成样子的书籍残片,昏暗的角落正发出老鼠行动时细碎的声响,书架间还有年份久远的骨殖,他直接落下泪来,半天没有说话。
看到导师伤心的表情,蕾莎的肩膀也往下沉了几分。她示意斯维因四处找找有没有逃过一劫的文字资料或特殊物品,自己走到萨德兰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他——这种活是心直口快的菜鸟干不来的。
斯维因倒是爽快地答应了蕾莎。他解下沉重的背包,把它小心翼翼地搁在还算结实的墙边,点燃手中的马灯,从大门开始向深处搜索。摇曳的灯光驱散了在墙边和地板上落户的无名昆虫,也驱散了淤积几个世纪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