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139)
“你们之间有那种……精神上的感应吗?如果一方遇到危险,另一方是否有所知觉?”
艾德里安思索片刻后答道:“应该是有的,但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么神奇。我们无法分享彼此的视野,更不能预知对方将要面对的事情,只是有时能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强烈情感波动。比起心灵感应,应该更接近‘默契’吧。”
索菲娅发出深深的叹息,又低下了头,向来柔美到艳丽的声音略显沙哑:“我多希望那些玄之又玄的传说是真的。可现在,我只能感到不安——我哥哥萨缪尔也许正在极度的痛苦之中。除此之外,我一无所知。”
“……”
除了路易斯,艾德里安还没有成功安慰过比他年长的人。面对索菲娅,他也一时想不出更有效的话语。
或许让达伦出马是个不错的选择?和年幼的儿子在一起,作为母亲的索菲娅或许能暂时放下忧虑;达伦是个温柔聪明的孩子,充满稚气又不遭人嫌弃的举动总能给飞狮公馆带来欢乐。
不过,没等艾德里安想出完整的方案,索菲娅已经强迫自己调整好表情和心态,重新变回那个长袖善舞、行事果决的公馆女主人。
“无论如何,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她冷静地说。“如果这真是灾变的一部分,玛伦利加的局势很有可能发生变化。哥哥不在,但飞狮公馆好歹还有我们撑着;索伦审判官则是教团在玛伦利加真正的地方长官,说话有时比教区长还管用,他的缺席迟早是个大问题。”
灾变面前,各方力量的均衡一旦被打破,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索菲娅深吸一口气:“虽然我很不愿意这么说……艾德里安,我们必须做好‘萨缪尔已死’的准备。”
让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一种残忍。索菲娅正通过对自己的残忍,顽强地撑起面对现实的意志。
“在其他人眼中,他还在鹤山庄园养病,但你我都知道真实的情况。面对公馆外的人,我们只需咬死这一点,撇清他和教团的关系。市政厅已经来过通知,明天就是紧急会议,他们肯定会拿眼下的情形大做文章。”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对灾变的认定是由银湾塔完成的。如果他们确定这次寒潮属于灾变,之后大概会提到赈灾救荒的事情,只是这样的话问题不大,就怕有人横生枝节。”索菲娅咬着唇,终于松开了交扣的十指。“明面上的事情照例由我摆平,有些暗处的问题还得麻烦你解决。”
“我明白了。”艾德里安略一欠身,就像半年前初到玛伦利加时那样,从家主手中郑重地接过这项任务。
从萨缪尔到路易斯,他们都曾不止一次提醒过艾德里安:越是在关键时刻,越要明确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来自鹤山庄园,身在玛伦利加,是托雷索家族的一员,也是飞狮公馆之主的副手——这便是艾德里安需要扮演的角色。
直觉告诉他,那个“关键时刻”大概就快到来了,他必将作出某些抉择。至于托盘上分别盛着什么,天平两端孰重孰轻,艾德里安暂且不得而知。
市政厅会议上,不出索菲娅所料,为了明确气候异变的性质,总督府特地请来了银湾塔的人。
银湾塔的学者通常不涉足政治,只会在讨论城市规划、法律修订、文化项目等专业问题时出现在大众面前,他们深奥的措辞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其他人精致入时的锦袍相比,学者们的朴素打扮(特别是那身黯淡的灰蓝色长袍)也显得相当惹眼。
当着众人的面,须发花白的学者走到临时摆出的地图架前,将一幅写满文字的大张羊皮纸展开。墨迹还是新的,柔韧的纸张泛着淡淡的油墨味,显然刚完成不久。
“这是玛伦利加地区近四十年以来的气象资料,我们将冬春换季的时间和涉及寒潮的部分摘了出来。这工程量可不小啊……”学者捋着胡须小声抱怨了一句。“粗略介绍显得不庄重,说得太细又怕你们听不懂。”
或许是觉得这些发言有鄙视自己学识的嫌疑,在场的个别贵族和商人略显不悦,嘴角不经意地往下撇,有的则发出刻意的咳嗽声。
学者也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正执着地把羊皮纸翘起的一角用图钉按平。
主持会议的总督秘书清了清嗓子,提醒学者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先说结论的话,是的,我们只能认为这一现象可以列入灾变的范畴。”
席间一片哗然。
“虽说从上个世纪开始,其他地区就不断受到灾变影响,不是地震就是旱涝和瘟疫,可玛伦利加近十年一直风调雨顺,算得上灾变的只有无光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