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亮(61)
“汤阅,不许这么说话。”她看了眼白阅,手心里握着药片端起水杯站起身,绕过白阅上楼。
汤鄞确实有病。
可这并不会影响他在家族里的地位,他的言行仍能起到表率作用,话语权大过多数长辈。
于是白阅从恐慌,再到害怕,最后开始厌恶,每个阶段的周期都很短,只有厌恶是永久的。
因为汤鄞把疯狂全都给了这个家。
白阅曾经可怜过自己那温柔的母亲,但却又在她画室里看见她与学生拥吻做爱。
画笔尖头蘸的湖蓝色颜料蹭得哪哪儿都是。画纸上、凳椅上、性格淡然的母亲乳尖上,都有它的痕迹。
这太混乱了,白阅想,这个家太混乱了。
但他无法逃离,也不敢正面指责。他恐惧厌弃这个家,却又在心底里满足能有个家,直到名为忍耐的情绪前来寻找他。
他学会收敛自己,迎合汤鄞。
初一下册那年的期末考,教学楼很静,隐有蝉鸣声起,又被风吹散。白阅撑脸看着空白试卷正出神,忽然有温热液体从眼角滑出,落在卷面。
紧接着,他听见了身侧人群传出混杂但字句清晰的讨论声,可待他抬头扫视周围后,只能瞧见同学认真地在书写试卷。
白阅想收回视线,却又恍惚听见那样混乱的声音响起,看见原本埋头写字的同学都侧过身看着他在笑。
他颤了颤唇瓣,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惊扰了监考官。
就着监考官训斥的话语,有汤鄞的怒吼和母亲的呻吟萦绕在他身旁,他对上同学疑惑的眼神,透过他们看见了突兀出现的树林和小溪。
白阅闭上眼,沉默半刻,不顾监考官的阻拦转身疾跑出教室,回了家。
家里也有细微声响,是水缓慢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从浴室门缝溢出,聚在二楼围栏边缘,再一滴滴落下。
深粉色的水浸得地毯都变了色。
他怔忡,悄声上楼缓缓推开浴室门,见着母亲趴在浴缸边上,被刀划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垂在水中。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室。
“汤阅。”突然,母亲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喊了他的名字,问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滴答水声戛然而止,白阅回头,看见的却是汤鄞。
他开始变得跟这个家庭一样混乱。
不可控的幻觉朝他迎面涌来,致使他会不自觉地蜷缩在角落里出神,四肢疲软无法动弹,精神却异常亢奋。
那时白阅才十三岁,从汤鄞失控的模样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未来。他是无助的,只能把希冀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他需要能够阻止他奔向这样混乱未来的人。
薛源就是这个人。
在他身上,白阅获得了太多。血缘羁绊带来了他渴求的情感,薛源低沉温柔的话语里满是关切,还有爱意,藏在薛源的吻里。
他没想过自己能得到那么多,所以他珍惜且重视薛源。
当他回到S市的这栋洋房里,再次听到滴答水声时,他在想念薛源,这能让他不会太恐慌。可汤鄞和小叔的争吵声实在太大,每句话、每个字,坐在画室里的白阅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愤怒将他笼罩。
屋子里还残留着母亲烧炭割腕自杀后的炭火与血腥味,专属于薛源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也未能使白阅清醒。
他没有回复消息,因为他在思考怎样才能让薛源安全。
追悼会结束那天,汤鄞断了整天的药,思绪混乱,以至于连行走都艰难,得靠白阅搀扶。
“爸爸。”白阅扶着他上楼,感受他这副身体对于药物的依赖性和颤抖,轻声道:“我给您去拿药。”
药放在书房立柜的抽屉里。
汤鄞时常会因为喉间梗咽而难以吞咽药片,母亲便将药磨成粉,按周剂量分装在药盒中方便拿取。
白阅走进书房后,悄声将门合上,随即迅速拉开抽屉翻找出所有未拆封的药盒,仔细查看每类药品的说明书。
那一刻,他紧张至极,呼吸急促得像是发病时的汤鄞。
他不敢做得太过分,只敢每日不断地增加奎硫平的用量。看着汤鄞日渐嗜睡和明显焦躁起来的状态,无以复加的恐慌也伴随着白阅。
院里的蔷薇越来越盛,馥郁花香却不能覆盖长留于房屋内的血腥味。白阅的情绪紧绷到令他无法正常饮食作息,他在夜里痛哭,在小叔来到这里时抑制不住的兢惧。
直至汤鄞与他说要去母亲的工作室一趟。
白阅看着他,恍恍惚惚想起那间工作室的落地窗很大。窗外没有遮拦物,所以朝外望去,整间房像是悬在半空中。
不知怎么的,白阅笑了笑,回应他:“我陪您去。”
去往新城区的路上,白阅侧身背对着汤鄞倚在后座角落里反复点开薛源的消息框,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又选择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