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不成林+番外(40)
“这副样子,引来或多或少的心疼和善意。真切......却可怖。”季恒熙的头垂下来,目光无神,双手握成拳,喃喃道。
“发毒瘾,被狱友虐待。”季恒熙说:“原来家和监狱是一样的,只是监狱里偶尔还有狱警制止。”
“可她咬着牙,把那些日子活了下来。没有提前自尽,既是不容易做到,也是......为了我。”甄李听到这里,眼里的痛惜闪过一丝光亮,他像被困在一尊钉住的等身铜像里,感受着季恒熙的情感,却行动不能。
季恒熙看看他,又继续说下去:“她只留给我一句话,没有书信。不想留下什么实质的东西困住我。她说,‘忘儿,重新活下去;活到最后一刻。’”
“......我为什么如此惜命......偷窃也好,斗殴也好,奉承也好;不择手段、没有尊严也不算什么。我必须,活下去。”
季恒熙微侧过身,看向光没有落进的地方。
如同自言自语,他的声音细弱:“我以前不喜欢这个小名,‘忘儿’,忘什么?”
“她告诉我,忘记不好的事情;再者,也与希望的望同音。”
“不好的事情?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时的我沉浸在虚假之中,为那位父亲为人称赞的‘艺术’骄傲,从来不知道真实就在再多一分的细心里。”
季恒熙说完又低下了头,甄李松开握紧的拳头,走向季恒熙,有些颤动,动作轻柔,抱住他。
既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便只能用行动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在。
☆、恩赐
“......过于鲜艳的颜色,总让我想到那个......艺术家。那样的艺术家......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季恒熙转正视线,手往上抬起一段,又悬住,没有回抱。
甄李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味道环绕着季恒熙。
季恒熙终于攀起手,放上他的后背,结束了短暂的沉默:“你知道吗?那之后很久,我还偶然浏览到为他的死亡惋惜的文章。”
甄李闻言,僵硬了一下,又更靠近他些。
“我后来知道,姐姐原来是要去当老师的,她有爱人,生活一直在正轨。”
“她对我的期望,在一个瘦小的服务员卑躬屈膝时,又让我重新想起。”
“神父收留了我,之后我偶然捡到一个十字架,却......没资格佩戴它。甚至,也许......我都没资格向上帝祈祷,为她赎罪。”
“可我还是会做,千万遍。”季恒熙抬眼看着彩色窗格上的画,声音沉下来:“我的结局怎样都好,一点点,也希冀上帝能够听见我的声音。”他的手指不自觉收起,甄李心下一动,手抚上季恒熙的后脑勺,轻轻从发顺到背。
“你。”季恒熙的手稍稍拢起,靠近一些:“......照亮我的生命,为我带来希望。是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他把头略略枕在甄李的颈窝,收胳膊圈住甄李:“如果不是你......这些事,这辈子我都不敢把它们说出来。”
季恒熙分开怀抱,扶住甄李的大臂,笑起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那时我生着病和人打架,赶上落雨,乱走不知昏倒在哪。”
少年目光潋潋,继续说道:“昏迷后我梦见自己正向深海走去......没有箜篌的声音,原来世界也可以这样安静。海水快要没过我的胸口时,是你......握住我的手的温暖传来,带我离开了那里。”
“你在病床前的祈祷,我听见了。”季恒熙笑着牵住他的手,语气脉脉。
“逆性也好,不被祝福的情感,更多的罪孽。这么久了,被人温柔以待......”他握紧甄李的手,轻逸呼吸。
“光不需要我,神不需要我。”季恒熙目光向下,轻轻说着。
甄李看着他,抓紧他的手:“我需......”
没等他话说完,季恒熙腾出一只手,食指轻抵甄李的嘴唇。
眉眼弯弯,目中浮起夕晖水雾:“谢谢......甄李。谢谢你。”
☆、故事
昏黑里未熄的灯下,年纪尚小的季恒熙亲眼看着许愿嘴里咳出鲜艳的红颜料,看着她的头发大把大把被揪下来,纷飞着。他站在暗处,双脚像生了根,眼睛干巴巴瞪着,张开嘴,声带像死了。看着姐姐倒在地上,对上施暴者的眼神;又看见姐姐爬起来,拦住向他走来的人,关上房门。
看着他的亲人们,以一种他未见过的面孔,做着完全陌生骇怖的事。
行凶的那个夜晚,从许愿捂住将死之人嘴的指缝间,诞生了错误的存在。
那时,季恒熙以为自己死了,因为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孱弱的少年曾一度认为,只有尸体才会动不了。
背着弑父之罪入狱的不检点的吸毒女,早已对谩骂指责麻木。为她殓尸时,那些平白多出来的拙劣妆印,怎么也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