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不成林+番外(35)
甄李看着照片上的女人,长相平凡,笑容天真烂漫。眼睛清明有神,让他想到从水底望水面时,斑驳错落、流动的阳光。这双眼睛,让她灵动、让她称得上美人;这双眼睛,与季恨昔如出一辙。
甄李满腹疑惑,神情复杂地看着季恨昔的背影,季恨昔已经站了起来。他没有转身,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季恨昔开口:“甄李......我就是季恒熙。”
背对着甄李,他的头微微垂下,声音飘渺:“......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好好用这个名字了......许愿,是我姐姐......你也看到了吧,不同姓。我们,异父异母。”
甄李的心揪起来,心跳稍稍加快:异父异母?他微蹙着眉,眼睛稍稍眯起,几根手指不自觉蜷缩一下,仿佛即将接收一个无人知晓的晦涩秘密。
季恨昔转过身,笑容苦涩:“我能抱你一下吗?从你这里......借点勇气。”
甄李看着他,别过脸,不做回答。双手放松,稍稍打开,耳尖泛红。
“谢谢。”季恨昔靠近他,谨慎又珍重;身体有些发抖,深呼吸平定喘息,很快松开甄李。
勉力笑着,几乎是强迫自己直视甄李的眼睛,尾音有些打颤,季恨昔说:“也是......我的妈妈。”
☆、恒熙
甄李满脸愕然,姐姐?妈妈?季恨昔是......?
“你......”甄李没有说完,季恨昔吸入一口气,微笑:“我,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杀人......谁?如果是杀人犯,现在好好站在这里......在逃?
季恨昔转回去,上前几步蹲下,抚着许愿的碑,声音发颤:“只是,律法判决的,是姐姐。”镇定下来,他轻轻笑道:“你也看见了,因为这个,她周围,避了一圈。”
甄李听他若无其事地说着,手指稍稍蜷起。季恨昔又开口,语气平淡:“甄李,不想知道是谁吗?”不等甄李回答,季恨昔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额角血管突突跳起来;语气轻佻:“我和姐姐......法律层面上的......父亲。”
和姐姐法律层面上的父亲?季恨昔?!甄李双手握起,眉头紧皱。季恨昔继续说:“十三岁,在这座城市,我杀死了,醉酒的他。是姐姐和邻居们,保下了我。”
“也就是说,我是一个......□□的杀人犯。”季恨昔转过身,对着甄李微笑。“我祈祷,也只是为了替姐姐赎罪。我的生命,无论如何也要继续。”
他又笑得更开:“姐姐是服务员,那位父亲......是艺术家。”哈哈笑了两声,季恨昔眼带痴癫,手放上脸庞,收作爪缓慢用力划抠:“这张和他几乎一样的脸,每每见到,都令我作呕。怎么可能,不恨。”
十三岁,十三......那时开始,他便只剩自己。一阵风吹来,季恨昔背后的花束微微晃动,甄李看着照片上女人的明媚笑容和季恨昔扭曲、孤寂的狂喜,只觉得心里枯涩。
恨昔,所谓恨昔。
甄李向前走了两步,看进他的双眼,唤他:“......季恒熙。”伸手抱住被囚入深渊的人。
季恨昔明显僵硬了,甚至挣扎抵抗。甄李只是抱着不松手,哼着熟悉安宁的调子,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季恨昔渐渐放松下来,回抱住甄李,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甄李的味道环绕着他,清爽干净,好像还能得到洗涤的机会,好像还能再去追寻光明;大口喘气,浑身战栗,如同落水刚被救起的孩子。经年光下垂死,暗处浸怨,此刻情感集成一点,他想恸哭,却早已无法号泣。只是收紧怀抱,却不再让甄李难受。背上双手冰凉如故,甄李看见许愿的玛格丽特轻轻摇曳,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心下暗许诺言。
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负罪
两个人站了很久,甄李开始感到不好意思,在墓地这样,有点像是在亡者炫耀活着。他拍拍季恒熙的背:“走吧......回去吧。”
季恒熙默了片刻放开他,转向墓碑对许愿告别。二人离开,甄李深深看了一眼她的照片,双手握紧,心中默念诺言,也跟着离开了。
先前种种,此刻全部得到解答:为什么刚见面,季恒熙说可以把他的眼睛给他;为什么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为什么他对生命,轻贱又偏执。
神啊,仁慈的、全知全能的上帝。您安排我与他相遇,我便不能再弃他不顾。众人皆有罪,他有过错,更需要重获新生。我将多负,只愿他能得到救赎。
甄李跟在季恒熙身后,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更加坚定。走了一会儿想起什么,说道:“我来带路吧。”
看见甄李绕到他前面,神情认真,季恒熙温和地笑起来:“不用。常来的地方,会记得清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