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122)
许景行约顾律的午饭,在闹市一处陈旧老饭店的二楼,顾律下车就看见两个身着黑衣的人立在入口,一边一个,看似随意,却都十分有许景行的风格。
饭店偌大的包间里只坐了许景行一个人,他喝饭店里免费提供的大麦茶,听到门响转过头来,那张硬朗坚毅的脸依旧熟悉,但笑起来的样子不知是刻意做了遮掩还是真的服了老,颇有些慈眉善目的违和感,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顾律的脚步稍顿,走近了后又有些惊异,许多年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在当年那段最不好,又最好的记忆里作恶的人,已经两鬓斑白。
许景行略一抬手,顾律便在他对面落座下来,那年幼精致的混血小童长成了与国人面孔无二致的高挑青年,若要计较分寸礼貌,便不能一眼就看得出来他那双雾蓝深邃的标志性瞳色。
“我还能叫你海茵吗。”
“许叔。”顾律不置可否,朝他微一点头。
许景行的眼角霎时漾出深重的波纹“小鬼,你长大了。”
顾律也笑了笑,看见他腕上的手串,淡声问道“许叔信佛了”
“闲来无事,讨个安慰。”
顾律点点头,他抬手为自己斟茶,许景行见他举止从容,也不急躁,将腕上那串檀色佛珠一颗颗盘了两轮,才又张口“我听说你要找我,是为了许宣?。”
“也算是,还要多谢许叔对他多年照顾,如果不是许叔太忙,十年前就该谈这个了”
听他说自己太忙,许景行笑容淡了淡“我许多年没有回来,对他实在谈不上照顾,跟着我这样的人...”他目光回转,窗外投在顾律半边侧脸的阳光堪称慈祥,把他照的耀眼又深沉,气质很是卓然,许景行移开了目光,他的手指一直摩挲着腕间的木珠子,语气里有些没诚意的遗憾和自责“跟着我这样的人,确实糟蹋了。”
“许叔多年未归,言重了。”
“但是梁纪把你教的却不错。”许景行说罢又顿了顿“或许,顾栩把你教的就很好。”
再听到这个名字,顾律只是将眼底的沉默就着茶汤一口抿下,室内片刻安静后,顾律才说道“我为江原来,梁纪已经松口的事情,望许叔不必再瞒我。”
“你和江原,是什么关系”
“许叔不是很清楚吗。”
许景行叹了口气,他拿起身旁椅子上搁着的深色档案袋搁在掌下,面上有些说不上是笑还是无奈的表情“许家不好呆,梁纪不肯收下许宣,旁人都以为他是我亲生子,他腿不能行,明里暗里不知受多少欺,我这些年回不得许家,我大哥养着许宣也是想着能钳制着我,那许晟你也见过,在许家算是许宣的兄弟,却待他虚假厌恶的很,今日后不管如何,你要知道,那确是你亲兄弟。”
“做哥哥能为他做的已经做了。”
许景行听了摇摇头“不能这样算。”
“所以我仍希望他没有做过什么当不成弟弟的事。”
许景行面色不改,眼神却是历经沧桑后的无奈“海茵,太执着于旧事,就过不好当下的生活,其实许宣从未跟过我,可又那样像我。”
他把纸袋移了移,刚到到顾律手边“这里面只是我经手过的一些案情,江原这个孩子,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倒也想见见。”
顾律接过档案袋,目光停在上面没有移动“还是不用见了。”
“怎么”
“遇到过许叔的人,运气都不好。”
顾律并未玩笑,许景行蓦地一愣,不见生气反而又哈哈大笑了几声称“是,没错”
“好一个运气不好!”
他接着说道“海茵可知道我为什么回国?”
“订婚宴么”
“那是什么东西”许景行眼神黯淡又苍凉,沉声道“今次回国后,下次再归,你能见我的不是骨灰就是牢房,我年纪大了,仍有甚歉旧事,再回来看一看你,就罢了。”
“你长得好,知道他教你教的好,替他看一眼,所以就罢了。”
“多谢许叔。”
许景行看着顾律收下的档案袋又抬手看表,似要告别,他淡然的抿了口茶水“海茵,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信佛。”
顾律看他手中佛串,并未如他所愿“为何要问”
“许叔想听你问。”
“为何信佛。”
“为忏悔。”
顾律了然一笑,这回是真的笑,像是他的话可笑,又像是纯粹觉得没有意义的笑“没有人需要你忏悔。”
“你说的没有错,我需要忏悔,去信佛,佛却教我破执,你知道如何破执?”
“不知”
“以执破执,故而注定我一生浪迹,无所依也无处停”
“这就是信佛?”
许景行又自嘲的笑了笑“鬼都不信的人,如何信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