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吧。”

贺枫来李亦欢家有无数回，却没有怎么回过自己的家，他对李亦欢家的熟悉程度，比自己家要高得多。初中的时候，就经常到李亦欢家里去，中考完的暑假的时候，他几乎就住在李亦欢家里。

他很喜欢李亦欢的妈妈，那是一个可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像一个永远年轻的孩子，对生活永远充满着期待和热情，善良温柔却又有点迷糊，这样的人也许生来就应该别人的爱和照顾，可是她却并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楼道原本是黑的，他一踏进去，感应灯就亮了。上了几步台阶，有一个金属制的防盗安全门，上面有数字盘和摄像头。他按了李亦欢家的门号，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李亦欢家在三楼，是复式房型，空间很大。他上去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他换了鞋进去，李亦欢一个坐在沙发里，整个屋子很暗，只有茶几上一盏小台灯亮着，散发出暗淡的光。

“阿姨不在吗？”他边走进去边问。

“嗯，她这两天出差，下周才回来。”

他点点头，回头把门关上，然后走到李亦欢旁边，坐下。

李亦欢靠在沙发里，那一块儿灯光照不到，这人整个人就像陷进了那一片阴影中了一样。贺枫看不清李亦欢的脸，但他的心仿佛能够感受到这人的疲惫和忧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过走了几天，你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

李亦欢蜷在沙发里，手搭在膝盖上，从昏暗的光线中看过去，轮廓分明，很清瘦。贺枫心中不禁想，李亦欢本来就这么瘦吗？还是灯光和阴影显得呢？还是他就这几天消瘦下来了呢？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此时的李亦欢，看起来很累。

贺枫很少见到李亦欢这个样子。李亦欢这个人，像他的妈妈一样，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好像总是快乐的，好像总能够从生活中找到有趣的事情，好像每天都在瞎胡闹，然后开开心心。

这样的李亦欢让他的心有些痛，他能够理解他，能够明白他，他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知道他的痛苦与疲惫。

整个屋子里只有安静的空气在缓慢地流动，茶几上暗淡的灯光聊胜于无。

李亦欢忽然翻过身，抱住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李亦欢的身体很温暖，很沉重，很瘦。贺枫任由他抱着，然后缓缓地把手搭在他的背上。

只听李亦欢低声说：“贺枫，你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怎么都这么难呢？”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轻，却像往日里一样，并没有那些其他的情绪，可是贺枫知道，他越是平静，越是难过。

他并没有等贺枫的回答，而是继续说着：“小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是我呢？为什么我能感受到我自己呢？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够感受到我自己呢？”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好像是在解释：“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就像游戏，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NPC，只有我是主角，好像这个世界就是为我而创造的——这样的我，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吧，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难题，我都可以迎刃而解的吧。如果有什么事，对于我来说很难，那一定只是考验，只是故事中一个波折，我总是能够走过去的，因为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解决不了的。”

这时候，李亦欢的声音却变得有些难过了，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可是，不是这样的，好多事情都好难，难到我没有办法解决，甚至没有办法想清楚。我现在知道我以前的想法有多可笑了，每个人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每个人忙碌的一生在别人眼里都是可有可无不值一提的，就像灯光下的飞蚊，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不少，并没有人在意——这个世界不是为我而生的，这个世界不是为任何一个人而生的，它只是就在那里。”

李亦欢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贺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也没有说一句话。

贺枫理解李亦欢，比任何人都理解。

——你千万不要认为李亦欢矫情。你也许会觉得，事情的开端只不过是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却没有办法想清楚自己的感情，在这时候，又有了另一个人喜欢他，而这个人偏偏是他珍视的朋友，于是他开始烦乱。

怎么会引出那些其他的事情呢？怎么会引起这些多愁善感呢？我们每个人，越长大，就越在失去一些东西，失去那些东西，是我们长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好像只有我们失去掉那些东西，我们才有可能一步一步变成大人的模样。

好像所有的孩子都向往着长大，长大之后，好像能够随心所欲，能够支配自己的生活，能够变得美丽，能够变得聪明，变得更加会在这个世界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