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愧疚感压在昭明身上,他佝偻着后背,脊柱发抖,他不敢看自己的手,更不敢看手指所碰到的地方。
他告诉自己,他不能让赵姝有事,不能让赵姝的孩子有事。他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昭明将神明求了遍,他一次次哀求神明,求神明庇佑赵姝。
他这辈子是没有什么福报了,他愿意用下辈子下下辈子的福报,换赵姝平安。他愿意做猪做狗做任人宰杀的畜生,只要赵姝能够顺利生产。
赵姝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她哭着对昭明喊:“我好痛啊,好痛啊。”
昭明心如刀割,喉咙像是塞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
说什么话,都无用,他无法安抚她。
昭明抽出随身小刀,毫不犹豫往左手上割了一刀。鲜血汩汩而流,他低语道:“我陪你一起痛。”
漫长的煎熬,时间缓缓流逝,兴许是神明显灵,两个时辰后,赵姝生下了一个男婴。
赵姝抱着自己的孩子,气若游丝,又哭又笑:“可算见到你了,你这个猴娃子。”
昭明抱起母子二人,他的袍服早已褪下用来包住赵姝,他动作轻柔抱着赵姝母子往前而去。
赵姝困顿乏力,仍不忘说:“我不要回孙家,不要将我送回去。”
“我不会送你回孙家。”昭明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他轻声说:“不要担心,以后没人能再害你。”
从他偷听到孙家人商议杀她时,他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一个大家族,尤其是一个殷贵家族,就算再落魄,也会有人护着他们。
因为他们是殷人,是殷人中的贵族之家,他们可能会因为作乱犯上而被灭族,也可能会因为触动其他殷贵的利益而被灭族,唯独不可能因为杀一个女人而灭族。
赵姝是赵姬的姐姐,赵姬若要为赵姝报仇,太子不会不应。
可是太子要灭孙家全族,也得有理由,一个能够服众的理由。帝台的殷王室,手里握的权势越大,需要在意的事也就越多,不能再像过去在殷都那样随心所欲。
但他毫不怀疑,以太子的手段,孙家最后定会被太子灭族。太子的心,从来都只对赵姬温柔,论杀人不眨眼,太子比他更心硬。
可是筹谋灭族,是需要时间的。这些时间对于赵姝而言,她该如何熬过去?
这世道,没有比污蔑一个女人更简单的事了。
昭明将赵姝母子送进建章宫,面对赵枝枝的惊呼和追问,他没有解释,他连多留一刻都不曾,转身离去。
他要去做一件,他应该做的事。
这件事只有由他来做,才能永绝后患。
姬稷从寝屋出来,黑夜沉沉,他吩咐小童,今夜将他的被褥抱到小屋去。
他将寝屋让给赵枝枝和赵姝,又吩咐人去寻奶娘,最后命人备好深夜吃的小食,好让赵枝枝哭累了说累了能有美味消愁填肚子。
事无巨细全都交待一遍,姬稷往甲观去。
甲观里的寺人全都赶了出来,就连阿元也被打发去别处。
姬稷一人静坐甲观,双手抱在袖子里,目不转睛盯着那两道大开的门。
许久,门前一条长长的身影拖着沉重的脚步而来。
姬稷:“回来了。”
昭明喘着气,噗通一声跪下去,他跪在门口,姬稷在门里,两人隔着长案对望。
昭明:“奴回来了。”
姬稷坐定不动,他的目光探过去,探到昭明身上,融融月光下,昭明半边脸庞隐在阴影中,另一半清晰可见的脸庞上,布满血渍,像是被谁的血溅到脸上,溅得到处都是。
姬稷痛心地闭上眼,他撑起手臂从长案后起身,一步步朝昭明走去。
他的目光死死凝在他身上,“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是你做的吗?”
昭明抽出长剑,剑上的血渍凝成团,他用袖子擦了擦沾血的剑,将剑高举过头奉给姬稷。
“奴一人做事一人当,请殿下用奴的人头终结此事。”
姬稷眼皮突突跳,他打落昭明手里的剑,低吼:“你以为你能连累谁?”
“是,奴没有连累谁的资格。”昭明双肩低塌,脑袋垂下去:“殿下莫要为奴动怒,不值当。”
姬稷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值不值,孤自己说了算,你既口口声声称奴,今日动手前为何不禀报孤?你为何自作主张?”
昭明无话可辩,他避开姬稷的目光:“是奴错了。”
姬稷怒火更甚:“你错?你错哪了?”
昭明沉思后,道:“奴错在不该回云泽台,奴应该在王宫前自刎谢罪。”
姬稷将他摁回去,气得眼睛都红:“自刎谢罪,谁准你自刎谢罪!你的命是孤的,孤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