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否(2)
宋濯有些偏瘦,穿着大一码的灰蓝色西装,衣服上的褶皱颇多,显然没有仔细的熨烫过,脸上带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脚上蹬了双黑皮鞋,看上去应该有些年头了,但是还算干净。他说话时会习惯性的扶一下眼镜,然后再开口,语气沉稳,一字一顿。初次见宋濯的人,总是会将他的年龄抬高几岁。
看上去老成的书呆子,有着让人心安的专业,平淡的语气,还容易就能勾出别人说话的欲望。
主动来做心理咨询的人都是想要被救助的,宫宿在一番挣扎后,终是缓缓开了口。
“我,最近,我觉得我家对门有个女人,她被人关了起来。不对,是她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医院的费用太贵了,她老公就把她接回了家里照顾。”
我觉得?宋濯捉摸着宫宿的用词,并没有插话,依旧做倾听状。
“她就躺在他们家卧室的床上,床头都是管子,黄黄绿绿的各种管子。”
“他们家没有佣人,我也没有见过她老公,我不知道平时有人照顾她吗?”
“他们家就只有她一个人,像一个死人一样,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
“对了,她的呼吸也很微弱,好像随时都会没有了,那她,就真的死了。”
“那间房子的味道,”宫宿皱了皱鼻子,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眉头紧皱。“很难以形容,就像屎尿和呕吐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偷偷看过,她身上已经生了很多的疮,就像尸斑。如果她是死人,那她身上长的就是尸斑吧?可她还没有死呀,她还有呼吸的,怎么会长那么多可怕的东西?”
宫宿的眼神定格在宋濯身后那面墙上,即使宋濯没有回头,也从宫宿的视线角度可以判断出,他大概是在看墙上的挂钟。
哒哒哒
秒针跳动的声音深沉的敲响着,一下一下,不紧不慢。
等宫宿回过神来,望向宋濯时,宋濯才仿佛刚想起似的,用和那秒针跳动节奏相符的语速,一字一顿,不紧不慢的向宫宿问道,“是她老公带你去他家的吗?”
“不是,我没有见过她老公,我忘了是谁带我去她家的。我忘了,我真的忘了。我是怎么进去的呢?我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呢?”
“后来,我报了警,可是警察说,对面的房子已经空了很久了,那里根本就没有人住,我可能只是做梦吧。”
“宫先生,很多人都会有短暂的将梦境当作现实的情况,而且您不是已经意识到了吗?”
“对,我自己知道,那只是个梦,可那个梦太真实了。它让我很压抑,我大概是10天前做了这个梦,可这十天里,我一直都活在那恶心的味道下,我无时无刻不忍受着想要呕吐的折磨。我有一种感觉,我不会再好了。我要永远和那个梦相处下去,恶心、阴森的相处下去。我都快忘了正常的睡眠是什么感觉,那好像是我上辈子才有过的体验吧。”
宋濯手里握着根笔,随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宫先生现在是工作还是读书?”
“我是美术学院毕业的,现在在西萃街开了家小画室。”
西萃街可在碧水市的商业中心,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在那地方开家小画室的。
“原来宫先生是搞艺术的,下次我去西萃街可以去您的画室看看吗?”
“从做了那个梦开始,我就没有去过画室了。我那儿很小,平时就我一个人,我没去也就一直关着门。”
“这样啊,那我可否提个小小的建议?宫先生可以尝试着恢复梦境之前的作息。你走出去看看,也许就会发现天已经在慢慢开始亮了。”
“我试试。”
与画家谈论画作,是最容易探进他的内心的,无奈,宋濯不懂画,也实在诹不出什么艺术鉴赏的套路,只好按照往常的流程,和宫宿聊了聊家庭、工作环境和感情,甚至还问了问他的大学生活。
据宫宿所言,他是碧水本地人。这一点从宫宿的口音,宋濯也可听出来。
宫宿的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母亲是做服装生意的,他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宫宿被判给了母亲。
宫宿说,虽然父母离异,他们工作也都很忙,但他一直以来都能感受到父母的爱,也很爱他们。
宫宿说他大学期间谈过一次恋爱,但因对方毕业就要回老家,所以就分了手。
宫宿的画室在一个拐角处,他隔壁是一对夫妻经营的咖啡馆,那对夫妻很恩爱,人也很好相处。
如果宫宿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生活圈子就很单纯和幸福,那这病因从何而来?
而宋濯也从宫宿的话里听到了些许隐瞒的迹象,但心理学从来都不是挖掘真相。咨询者不说,他只能等。